我冲进浴室,脚步在瓷砖上滑了一下,膝盖磕在洗手台边缘,疼得我倒抽一口冷气。可我没时间管这些。镜前的灯忽明忽暗,像心跳一样,一明一灭,仿佛在倒数着什么。我死死盯着镜子,双手撑在洗手池上,指节发白,指甲刮过冰冷的陶瓷,发出细微的“咯咯”声。
镜子里的人……不是我。
她穿着我那件月白色的睡裙,头发也和我一样披散在肩头,可她的嘴角,正缓缓地、一点一点地向上翘起。那不是笑,那是某种东西在模仿笑。她的嘴角一直裂到耳根,露出整齐得过分的牙齿,白得发青,像瓷器烧出来的。
“姐姐,”她开口了,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又像是贴着我的耳膜在低语,“这次轮到你住进娃娃里了。”
我猛地后退,脊背撞上冰冷的瓷砖,寒意瞬间窜上脊椎。我想尖叫,可喉咙像被什么堵住了,发不出一点声音。镜中的“我”却一步步向前,仿佛要从镜面里走出来。她的手贴上镜面,指尖划过,留下一道湿漉漉的痕迹,像是水,又像是……泪。
“不……这不是真的……”我喃喃自语,可声音颤抖得连自己都听不清。
可身体已经不听使唤了。我的手指开始发麻,像被无数根细针扎着,接着是手臂,肩膀,整条脊椎像被一根无形的线缓缓抽紧。我低头看自己的手,皮肤正在变得光滑、苍白,没有一丝血色,像是被涂上了一层釉。我惊恐地发现,我的指甲在变短,指尖圆润,像烧制过的瓷。
“不……不要……”我挣扎着想动,可双腿已经僵直,像两根插进地里的柱子。我跪了下去,额头抵着地面,冷得刺骨。视野在缩小,世界在变大。我看见自己的脚在缩小,脚趾蜷缩,最后变成一个圆润的弧度——那是娃娃的脚。
我被塞进了什么?不,不是被塞,是我正在变成那个东西。
记忆像潮水般涌来。那间老宅,阁楼上的红木柜子,柜子里整齐排列的瓷娃娃。它们都穿着绣着牡丹的旗袍,眼睛是用黑曜石点的,永远盯着一个方向。母亲说那是祖上传下来的,不能动。可我小时候好奇,偷偷打开柜子,拿出了最中间那个——脸和我一模一样的娃娃。
我用针线给它缝了一条新裙子,还用红笔涂了嘴唇。那天晚上,我梦见它坐在床边,轻轻哼着童谣:“小娃娃,坐花轿,红盖头,绣花袄。姐姐走,妹妹笑,换身皮,换条命。”
醒来后,娃娃不见了。母亲说它碎了,扔了。可我知道,它没碎。它只是……藏起来了。
现在,我明白了。
它一直在我身边。它看着我长大,看着我穿衣、梳头、照镜子。它等了这么多年,就为了这一刻——等我亲手打开浴室的门,等我站上这块冰冷的瓷砖,等我直视镜中的自己。
它要换人了。
我的意识在下沉,像坠入一口深井。耳边传来细微的“咔哒”声,那是瓷胎在成型的声音。我感觉到四肢被拉扯、扭曲,塞进一个狭窄的空间。我的手臂被折成九十度,贴在身侧,腿被弯起,膝盖顶着胸口。我像被塞进一个小小的、密闭的棺材。
最痛的是嘴。
我感觉到一根细线穿过我的嘴唇,一针,又一针,像缝布娃娃一样,将我的上下唇缝在一起。我想哭,想喊,可声音被封死在喉咙里。那根线是红的,像血,又像胭脂。我闻到一股淡淡的檀香,那是母亲上香时用的香,也是娃娃身上一直有的味道。
我的眼睛还睁着。
我看见“我”从镜子里走出来,赤脚踩在地板上,没有声音。她走到我面前,蹲下,用那双瓷白的手捧起我的脸——现在的我,已经是一个瓷娃娃了。我的脸被烧制得光滑细腻,眉毛是用墨笔细细勾勒的,眼睛是黑曜石做的,永远睁着,永远看着。
她笑了,这次是完整的笑,像一朵在暗夜里绽放的曼陀罗。
“姐姐,谢谢你。”她轻声说,“你替我住了这么多年,也该歇歇了。”
她把我抱起来,走向浴室角落的那个旧木箱。那是我昨天刚从阁楼搬下来的,说是整理旧物。可现在我知道,它一直在等我把它打开。
她把我放进箱子里。里面已经有十几个娃娃,每一个,都和我有几分相似。有的穿着校服,有的穿着婚纱,有的穿着病号服。她们的眼睛都睁着,像在看着我,又像在看着彼此。
箱盖合上的一瞬,我听见童谣又响起了。
“小娃娃,坐花轿,红盖头,绣花袄。姐姐走,妹妹笑,换身皮,换条命。”
声音越来越远,像是从地底传来,又像是从记忆深处浮起。我动不了,说不出,只能听着。那旋律温柔又阴冷,像母亲的手抚过我的发,又像坟土盖上我的脸。
我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也许是一分钟,也许是一百年。箱子里很黑,很安静,只有我自己的“呼吸”——如果那能叫呼吸的话。其实我没有呼吸,我只是……存在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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