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销是什么?算了,不用回答我,我大概能猜出来。不说引荐的事,观看转世身可是人家金佛寺的绝活,我检查过,没有诡器痕迹,是真正的仙术。你没有学过,怎么能看到自己的转世?”
钟毓天资聪颖,却不爱学习。无论是道术还是经赋,都是浅尝辄止。也是上天不舍得她浪费天赋,让她在八岁时进入了一个上古诡域,类似说书副本。
那还是八夭的时代,人死了能够转生。有人转生多次,开创仙门,点石成金,剪纸为人,日常出行方便极了。钟毓好奇拜入,过了九十九道关卡,却在最后被对方拒之门外。原因是她不读书,没文化,可见不勤奋。
“天资够高,要什么勤奋、文化?”
“傻孩子,天上是没有傻仙人的。”
钟毓大受打击,从此手不释卷,对人有转世深信不疑。金佛寺住持多年行骗,深得张生真传,很快察觉了这一点。
他构造了天衣无缝的理由,说上古之后,人没有转世的记忆,是因为人转生成了诡异。它们无法和亲人沟通,只能叫着冲上来,然后被亲人斩杀。
亲手斩断前世的缘分,才能无牵无挂,开启新的人生。
主持由离鲸幻化,在原本的基础上,有离鲸加成。这是离鲸活了五百年对世情的理解,暗合道韵,钟毓怎么能够不信?
说来也巧,骗子建议她行善积德,洗刷业障,恰好符合了她修行的无为道。而她作为分鲸者,虽然在当时的人选中是最优解,实际上她却心中有愧。
大争之世,人才那么多,怎么就偏偏看上她钟毓了呢?她是个懒蛋,却为此拼命修习。愧疚生焦虑,焦虑生贪嗔,也就是修道之人常说的魔障。如今,这个骗局给了她一个休息的借口,反而让她心境进步。所以她就顺着相信了。
柳玉楼构思了一下,开口道:“乡野多匪患,我曾被一个叫‘曲钥匙’的山贼掳去,学会了很多诡诈方法。给我两片镜子,这样的转世神迹,我能做出一百个。”
钟毓默不作声地起身,很快找来了两块打磨光滑的铜镜。
柳玉楼接过镜子,又凿了个带小孔的隔板,拿起蜡烛,熟练地摆弄起来。
随着她调整距离,墙壁上投射出了一只飞鸟的倒影。图像变换,飞鸟变成了鱼,变成了神人,变成了仙山。
钟毓脸上的好笑渐渐变成了惊愕。她不由向前倾身,眼里带上了警惕。
柳玉楼平静如常:“除去诡器,邪教蛊惑人心,也就是这些手段了。灵安最近心神不定,却自以为好转,恐怕也正是着了类似的道。”
钟毓脸色不太好看,手里聚了个光字印。
“先不要怀疑我是鱼妖,或者鱼诡。” 柳玉楼伸手一捞,摘下她头上的玉冠,“劈开这顶道冠,一切自见分晓。”
钟毓盯着那简陋的装置,目光投射到少女身上。没有怜悯,没有算计,只有同道者的惋惜。钟毓只觉心被狠狠一烫,张生留下的谎言融化,烧开了一个漏洞。
“那便试试。”
钟毓轻按袖箭,打碎了道冠上的扣子。一点光珠,两面玉镜落下来,和柳玉楼的装置丝毫不差。
钟毓心下一惊,连忙劈开道冠,果然在内部发现了一只米粒大的蛇形图案。那蛇虽小,五脏俱全。蛇眼放光芒,信子细又长,身体蜷曲,鳞片毕现,似乎有无尽的恶意。
钟毓只觉一股怒火腾起。她抬腕射出两根袖箭,让房梁轻轻摇晃。
好一个骗子州主,好一个金佛寺。鱼妖围城,他们身在高位,却不想着抵御,反而妖术惑众,以公谋私。
略败州的历史,人类的历史就是如此吧。离鲸的考核,莫非是想让他们克服欲念?
钟毓有一颗极其聪明的大脑。在知道自己受骗后,很快衍生出了一连串思考。思考太多,乱成一团,她快速晃动银铃,声音密集,响成一片。
柳玉楼严重怀疑,她靠此清醒,不是因为铃铛的声音清脆,而是动作幅度太大,供血跟上了。
“很可笑吧,我自诩通透,以为日有进益,结果不过饮鸩止渴而已。”钟毓见她转过身去,苦笑着开口。
“不可笑,没你的乌龟操好玩。”柳玉楼向外迈出一步,“能不能别晃了,吵。”
钟毓讪讪停下银铃:“骗术影响太深,清除需要时间。”
转眼又是一天,真正清醒的两位人类分鲸者达成了共识。
保护罩是鱼缸。鱼妖是真人。现在肉眼可见的人,才是缸中之鱼。
离鲸将人,鱼,鱼妖和鱼诡打乱,放置在一起,最后再放在略败州这个充满争议的地方,想知道他们互换身份之后会怎样对待彼此。
是物竞天择,选出最后的蛊王;还是隔缸对峙,时而爆发小范围摩擦;亦或者照抄离鲸给出的答案,用转世之说,让二者融合?
这才是离鲸的考验。它的关注点已经超越了单个物种、具体感情。
“灵安觉得怎样?”柳玉楼给钟毓解开最后一道骗术。
怎样?当然是你温柔极了。钟毓无法给出更好的解答,只能曲解柳玉楼的意思。现在骗术加给她的影响已经全解了,她感到前所未有的清明。可依然想不通,该怎样才能共赢。
侃国就像参天巨树,可它的根才刚刚生长。它经不起大规模械斗,可哪怕同出一源,也能反目成仇。大离与略败州,中原和倭寇,就是最好的例子。
她看似变回了那个灵秀通透的钟毓,但柳玉楼却明白,她心里的疑惑更深了。那是时代先驱者的迷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