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炯静静地听完,抬脚迈过门槛,看似随意地问道:“析津府的鹿鸣春酒,售价多少?”
“普通的鹿鸣春,十两银子一坛。要是年份久远的,价格更是翻倍。我这就派人去买几坛,给驸马带上。” 阿里齐说着,便要向远处的亲兵吩咐。
杨炯摆手制止,追问道:“那五十年陈酿的鹿鸣春呢?”
阿里齐一脸疑惑,但还是如实答道:“五十年的鹿鸣春,至少得百两银子一坛,整个析津府,恐怕都凑不出十坛,堪称一坛难求。”
说到这儿,阿里齐突然凑近杨炯,压低声音,神神秘秘道:“驸马,公主府的库房里藏着几坛,我去给您偷出来。”
“不必,我好兄弟已经给我准备好了。” 杨炯嘴角上扬,语气中透着几分得意。
话落,杨炯从潘简若手中接过首函匣,小心翼翼地抱在怀中,迈着沉重的步伐,朝着院子旁的白桦树走去。
阿里齐见状,刚欲抬脚追随,却被潘简若伸手拦住。
潘简若轻轻摆了摆手,二人默契地一同退出院门,将这小院留给了杨炯。
“好兄弟,你平日里看着老实,没想到也有这心眼儿。一个月就十两银子,半年的俸禄也买不起这五十年的鹿鸣春,这下可露了馅喽。” 杨炯嘴角含笑,对着空气自言自语打趣道。
说罢,他将阿耶朗的首级轻轻放在树下,弯腰抄起一旁的铁锹。目光顺着白桦树干上绑着的红色封酒带垂落的方向望去,确定好位置,一锹一锹地挖了起来。
“你呀,连埋个酒都记不住位置,还得绑个封酒带做记号。要是被旁人知晓了,这坛美酒可就到不了我嘴里了。” 不知为何,杨炯只觉心中有千言万语,总想跟阿耶朗唠唠。
可话一出口,尽是些絮絮叨叨的调侃,原以为会悲痛万分,可此刻却并未如此,一切的动作自然流畅,就像阿耶朗仍在身旁,两人还如往昔那般相处。
“咔嚓” 一声沉闷作响,杨炯轻轻晃动铁锹,拨开表层浮土。待看到那红色酒封,他沿着酒坛边缘用力铲了几下,稳稳地将酒坛提出,随后靠着白桦树缓缓坐下。
杨炯伸手打开身旁的首函匣,望着阿耶朗的面容,轻笑一声:“好兄弟,我喝过的美酒不计其数,倒要看看你这银子花得值不值。”
言罢,杨炯掀开酒封,刹那间,一股凛冽醇厚的酒香扑面而来,紧接着,浓郁的花香萦绕其中,细细品味,竟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麝香气息。
杨炯眼眸一亮,反手在首函匣前洒下些许酒液,而后仰头猛灌一口。
酒液如一把冰刀划过喉咙,凛冽的寒气直冲肺腑,落入胃中后,却又生出一股融融暖意,恰似寒冬过后冰雪消融,迎来春暖花开之景。紧接着,花香在唇齿间四溢,微醺间,仿佛置身于春日繁花之中,耳边似真有呦呦鹿鸣。
“好酒!” 杨炯忍不住大声赞叹,又猛灌一口,目光看向阿耶朗,嗔怪道:“你让我怎么说你!当初说好让你去佯攻阻敌,若是打不过,撒腿跑便是,你怎么就非要攻城?兄弟我点子多,你回来咱们再从长计议,怎么就这么死脑筋!”
话落,杨炯陷入长久的沉默,只是不断的饮酒,酒液在酒坛中晃动的声音,于寂静的小院中回荡不绝,格外清晰。
蓦地,一阵寒风呼啸而过,肆意掀起杨炯的衣袍,猎猎似哀嚎。头顶的白桦树枝相互摩挲,瑟瑟若悲鸣。
杨炯长叹一声,再次将酒洒于地面,开口骂道:“怎么,你还不服气?难不成你还能从这地底跳出来?如今你连身子都没了,除了乖乖听我念叨,还能怎样?”
寒风渐渐平息,白桦树在微风中沙沙作响,如泣如诉。
“唉!我来到这世间,知心兄弟本就没几个。从军之后,身边兄弟多了,可真正能推心置腹的,也就寥寥数人。你们倒好,一个个走得如此决绝。之前其他人离去,我好歹还能见上最后一面,可你……你连……” 杨炯只觉喉咙像被堵住一般,干涩难受,他猛地灌下一大口酒,那股凉意瞬间传遍全身,稍稍抚平了他内心翻涌的情绪。
“这析津府啊,真没什么好。” 杨炯摇头感慨,说罢,将坛中鹿鸣春一饮而尽,就这么静静地在白桦树下坐了许久,仿佛时间都在此刻凝固。
日头渐夕,金光泼洒。
杨炯缓缓站起身来,将首函匣轻轻合上,放入埋酒的土坑之中。他默默抄起铁锹,一锹又一锹,将泥土覆盖其上。
待地面渐渐平整,杨炯解下鹿鸣春酒坛上的红色封酒带,小心翼翼地系在白桦树上阿耶朗做记号的封酒带上,轻声呢喃:“好兄弟,你弟妹们大多已有身孕,若有来世,就投胎到我家吧,没人能欺负你。”
这时,潘简若重新走进小院,听到这番话,心头猛地一颤。她微笑着将盛有天下春的酒囊递给杨炯,没好气道:“你呀,就爱占人便宜,这辈分可差着呢!”
杨炯没有回应,默默拧开酒囊,再次将酒洒在地上,神色庄重道:“这是长安的天下春,好兄弟,你也尝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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