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顺着瓦缝滴落,在陶碗里敲出清越的声响。
徐行仰面躺着,数着这天然的更漏。
一滴、两滴......数到第七滴时,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就像小时候被逼着扎马步,数着道观屋檐上的瓦片等待结束。
那是一种对自己做的事情感到迷茫时才有的消解。
"还没睡?"
守明的声音隔着板壁传来,混着翻动书页的沙沙声。
徐行望着房梁上结网的蜘蛛:
"师兄看过《传习录》吗?"
"看过几页。"
老道的声音带着笑意:
"不过我文化水平不够,前面没嚼懂就没往下看了。"
徐行愣住,本以为老道的豁达是来自通读经典而悟出的通透,却不想对方不过是粗读了个开头。
他突然有些自嘲,自己日夜啃读古籍,试图从字里行间寻得大道。
到头来,竟不如守明这般顺其自然、随性而为活得明白。
原来真正的智慧,或许从来不在书页间,而在生活的点滴与本心之中。
书页间的道理。
说到底还是假借他人的感悟。
你自己从未真正经历过,又怎能真正感同身受?
… …
晨光微熹时,徐行已经坐在门槛上削木楔。
斧刃划过樟木,卷曲的木屑散发着辛辣的香气。
守明蹲在旁边捣药,石臼与杵棒碰撞的闷响惊走了偷食的麻雀。
"昨天那重楼,"守明突然开口,"我晒在阁楼了。"
徐行的手顿了顿。
重楼解毒,但过量会麻痹经脉。
老道似乎是看出来了什么?
"你身上的伤… …"
守明捣药的节奏不变:
"再拖就真留下病根了。"
木楔"咔"地劈成两半。
徐行望着掌心的老茧,忽然笑了:
"师兄什么时候把出来的脉?"
"你喝醉那晚。"
守明从石臼里挖出青绿色的药泥:
"抱着酒坛子不撒手,一直嘟囔着什么老不死的之类的。"
山雾漫过院墙,将两人的身影洇成水墨。
徐行摩挲着木楔的断面,纹理间藏着细小的孔洞——就像他千疮百孔的修行路。
当初为复仇踏入此道。
如今复仇的对象灰飞烟灭,反倒不知该往何处去了。
他曾以锏为誓,斩破血雾踏入腥风血雨。
当复仇的执念化作灰烬,方惊觉自己站在名为“目的”的悬崖边,脚下云海翻涌,却不知该坠落何方。
白虹贯日的那刻。
他终于读懂天地至理——个体的锋芒再利,也不过是惊鸿一瞥,在郭嘉机器意志的浪潮里,再高的修为都不过是浪花挣扎时的纹路。
当初的热血早已冷透,这修行路本就是为他人背负的枷锁。
如今枷锁断裂,反而不知何去何从。
邪修自有郭嘉机器来制衡,又何必以己身作灯,照亮他人的因果?
长生不老于他而言,不过是延长的困惑。
谁能保证经年累月后,自己不会重蹈老不死的覆辙,生出虚妄的贪念?
或许,这山野林间的清寂,才是命运最后的慈悲。
他将心思埋入青苔,任岁月在掌心刻满皱纹。
在自我麻痹与顿悟之间,找到了与世界和解的方式——原来所谓修行,不过是学会在喧嚣中沉默。
在执念尽散后,做回天地间一粒自在的蜉蝣。
“嘿,蜉蝣哎!我可太超然哉了吧。”
… …
———————————————
"今天我去趟镇上。"
守明包好药饼:
"李家的媳妇要生了。"
徐行点点头。
他看着老道佝偻的背影消失在雾中,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喊道:
"带包盐回来!"
炊烟升起时,徐行正在补屋顶。
潮湿的茅草贴着掌心,有种毛茸茸的痒。
远处传来摩托车的突突声,接着是守明沙哑的吆喝:
"徐师弟!搭把手!"
三轮车上堆着麻袋,最上面躺着个面色潮红的年轻人。
徐行的手指刚触到对方额头,就被那温度烫得一缩——不是寻常发热,皮肤下泛着熟悉的气息。
"镇上卫生院挤不下了,说是症状较轻让回家休养。"
守明喘着粗气卸下麻袋:
"上面的消息,说是毒株又开始变异了,几个月的时间就出现了好几个亚种,虽然致死性弱了许多,但传染性却强了不止一筹,之前还是血气不足的老年人容易感染,现在连年轻人都… …"
年轻人突然抓住徐行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
徐行看见他瞳孔里浮动的细小血丝。
不知道为何,又想起当时地下实验室里血瞳女孩儿的模样。
心中那股隐隐的刺痛感再一次袭来。
屋檐下的陶碗突然炸裂,雨水混着瓷片溅在门槛上,宛如一朵狰狞的莲花。
定了定神。
徐行将年轻人安置在偏房的竹榻上,指尖搭在他滚烫的腕间。
脉象紊乱如麻,却隐隐透着几分熟悉的邪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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