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老城区。
它像一块被时光遗忘的、黯淡的补丁,紧紧贴在崭新CBD流光溢彩的华丽锦缎边缘。
两者之间仅隔着一条不算宽阔的马路,却仿佛横亘着不可逾越的深渊。
一侧是冰冷的玻璃幕墙直刺铅灰色的天空,霓虹在雨雾中晕开迷离的光晕;另一侧,则是眼前这片被岁月啃噬得筋骨毕露的低矮楼群。
雨水,密密麻麻的雨水,从低垂的、仿佛也浸透了水汽的云层里坠落。
它们敲打着坑洼的水泥路面,溅起浑浊的水花;敲打着锈蚀的雨棚和晾衣架,发出空洞而单调的“嗒嗒”声;更敲打着那些老房子沉默的躯体。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潮湿的、混合着青苔、旧砖瓦和淡淡煤烟味的陈旧气息。
尤其引人注目的,是临街那栋最为破败的居民楼。其墙面上长满了爬山虎。
这些藤蔓早已脱离了“装饰”的范畴,它们更像一层浓密、深绿、湿漉漉的苔藓,或者某种活着的、缓慢呼吸的皮肤,从墙根一直攀爬到顶楼,贪婪地覆盖了几乎每一寸裸露的红砖和褪色的墙皮。
雨水顺着肥厚的叶片和虬结的藤茎流淌下来,在墙壁上留下蜿蜒、深色的水迹,如同无声的泪痕。
整面墙在雨幕中显得格外沉重、阴郁,透着一股被遗忘角落特有的、顽固的生机与死气。
就在这片被雨水和浓绿包裹的、近乎停滞的寂静里,一点突兀的声响撕开了雨幕。
一辆出租车,顶灯在灰暗的光线下晕开模糊的黄光,车轮碾过积水路面,发出“哗啦”的声响。
它缓缓停靠在爬满藤蔓的楼底阴影处,像一个闯入者,打破了老城区昏昏欲睡的节奏。
引擎怠速运转的轻颤和排气管偶尔喷出的白气,是这片老旧图景里唯一鲜活的动态。
车门紧闭,车窗被雨水模糊,看不清里面的乘客,只有车顶那盏孤零零的黄灯,在湿漉漉的绿墙前,固执地亮着。
雨水井然有序敲击着出租车的引擎盖,如同一位正在即兴创作的钢琴家,疯狂演奏着自己的作品。
直到一曲终末,出租车的门才被人从内部推开。
诺诺躬身钻出车厢,几乎没有任何缓冲,冰冷的、饱含水汽的空气混合着更加密集的雨点,瞬间包裹了她。
雨水无情地打湿了她酒红色的长发,黏腻地贴在苍白的脸颊和脖颈上,浸透了单薄的衣衫,带来刺骨的寒意。
她没有撑伞,甚至没有试图遮挡,只是微微仰头,目光穿透重重雨幕,投向眼前这栋在夜色和雨水冲刷下更显灰败、陈旧的老式居民楼。
她知道。
她比任何人都清楚。
这里不会有答案,更不会有那个熟悉的身影在昏暗的楼道灯光下,带着怂怂的笑容等她。
希望早已在仕兰中学的档案室里化为冰冷的灰烬。
但是,兜兜转转,像被无形的线牵引,像迷途的飞蛾扑向唯一记得的烛火,身体的下意识,灵魂深处那点不肯熄灭的执念,还是驱使着她,在这暴雨倾盆的深夜,来到了这里——路明非曾经称之为“家”的地方。
雨水顺着发梢、脸颊、下巴不断滴落,在脚下积起小小的水洼。
诺诺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迈开被寒意浸透、略显沉重的脚步,走进了弥漫着潮湿霉味和淡淡油烟气的楼道口。
通往二楼的楼梯间狭窄而昏暗,感应灯时灵时不灵地闪烁着昏黄的光晕。
楼梯扶手上积着厚厚的灰尘,角落里堆满了住户们舍不得丢弃又无处安放的杂物:锈迹斑斑的旧自行车骨架、蒙着厚厚灰尘的婴儿车、几个看不清内容的破纸箱……空气里混杂着灰尘、陈年木头和不知名饭菜的味道。
楼上传来的、隔着门板显得模糊不清的电视声、夫妻拌嘴声、孩子的哭闹声,构成了这老旧居民楼最寻常不过的、带着烟火气的背景音。
没有人注意到这个深夜闯入、浑身湿透、眼神空洞的红发女孩。
她如同一个沉默的幽灵,沿着被无数鞋底磨得光滑的水泥楼梯,一步一步向上。
脚步声在空旷的楼道里发出轻微的回响,很快又被雨声和生活的嘈杂吞没。
最终,她的脚步停在了一扇熟悉的、贴着褪色福字的暗红色铁门前。
门缝里透出温暖但略显昏黄的灯光,里面隐约传来碗筷碰撞的清脆声响,还有一对男女压低声音、带着家常琐碎气息的交谈声。
诺诺站在门前,冰冷的雨水顺着裤脚不断滴落,在她脚边形成一小片深色的水渍。
她抬起手,指关节在距离冰冷的铁门还有几厘米的地方,骤然停住。
敲门?
然后呢?
再听一次“查无此人”?
再经历一次记忆被无情否定的绝望?
那只悬在半空的手,仿佛被无形的冰霜冻结,微微颤抖着,却无论如何也敲不下去。
一股巨大的疲惫和冰冷的绝望,顺着被雨水浸透的脊椎,蔓延至四肢百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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