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日子以来,身为主将的张辅可谓如履薄冰。
将军领兵,本应专断一军,指挥若定,但这一次,张辅的职责却变成了小心翼翼地“伺候”一位皇帝。
他从不怀疑朱祁镇的身份,但却实在难以认同朱祁镇作为“主帅”的作用。
这位天子,不通军略,不识地形,出营难以骑马,行军不过三十里,便要鸣金歇营;
每晚更要特制行帐、软榻香枕,饮食需精挑细炊,侍从内侍排场极大,后队马车几乎比辎重车还多。
而这些都是张辅必须照拂的“战事”。
他曾亲眼目睹永乐皇帝在沙场披甲执锐,跨马提刀,驰骋千里。
那是真正的“御驾亲征”,是能在敌军面前一箭定乾坤的主帅。
如今这位……唉,张辅实在说不出口,正统皇帝顶多算是“御驾随征”。
更麻烦的是,身边还有王振、曹鼐、礼部官员和翰林院掌笔,简直像是带着整个文官系统来郊游。
日常军务屡被干扰,机动力形同瘫痪,张辅这个主帅根本无法以战法从事,一切都要看皇帝的心情。
现在皇帝终于开窍,不再胡闹亲征,愿意回京,这对张辅而言,比胜仗还令人欣慰。
皇命既下,三军皆动。
数十万大军浩浩荡荡,旌旗蔽日,自大同外转身南归。
这决定虽然突兀,但因是天子口谕,军中并未生出波澜,纪律仍在。
但议论,却在士卒间悄然滋生。
“说是御驾亲征,这才几天功夫就撤了?”
“瓦剌人连个影子都没看到,咱就打道回府了?图个啥?”
“这你就不懂了。陛下天威一震,敌军闻风遁逃,这就是‘不战而屈人之兵’!”
“切,那还不如直接在北京城吹口气!”
虽有禁军维稳,但将士们的嘀咕终究难以完全压住。
只是这些声音最终都没能传入皇帝耳中。
而此刻,骑在御驾旁的王振,心中翻江倒海。
他知道,自己这趟“御驾亲征”彻底失败了。
原本以为能够借着战争的名义,顺带耀祖光宗,重回故里风光一场。
可谁知半道杀出个王冲,一把尚方宝剑,把朱祁镇的胆都敲碎了。
本来眼看就要入大同出长城,大破瓦剌,如今却要夹着尾巴回京。
最让王振难以接受的,是回去之后要面对的羞辱。
内阁首辅徐谦一定会冷眼讽刺,朝中的那些徐党也不会放过任何嘲笑的机会。
“劳师动众,虚张声势”,这标签王振都能预想到。
“不行,绝不能就这样灰溜溜地回去!”
王振眼珠一转,拨马来到龙辇近前,低声劝说道:
“陛下,这次出征,正好路过奴才的老家蔚州……自打入宫以来,十余年未曾归乡探亲,奴才这一走,祖坟也没再扫过,亲戚朋友也从未再见过一面……”
他说着说着,声音竟然哽咽了,眼圈也泛起了红,整个人看起来无比悲戚。
“陛下……让奴才回家一趟吧,就这一趟,奴才……奴才也能死而无憾了……”
这一幕,瞬间触动了朱祁镇内心最柔软的一角。
他望着王振的神情,脑中浮现出许多儿时的画面。
那个时候,王伴伴整日陪在他身边,不厌其烦地照顾他的饮食起居,牵着他练字、教他识人。
生病时,是王振彻夜未眠地守在床前;
受训时,是王振强硬又温柔地鞭策。
自打自己记事起,身边就只有这么一个人始终如影随形。
许多深宫中的孤独时光,都是这位内监陪他一起熬过的。
他虽性子滑头,贪图权势,但却的的确确是自己这辈子最亲近的“人”。
朱祁镇轻轻叹了口气,终是动了恻隐之心。
“王伴伴,你这些年辛苦了,朕怎会不知?”
“你想回家看看,朕陪你便是。也好让天下人看看,伴君多年,不辱旧土!”
王振听罢,猛然从马上翻身而下,重重叩头,泪如雨下。
“多谢陛下恩典!老奴……老奴这辈子值了!”
此时。
英国公张辅正乐呵呵地下达军令,各部整队,依次撤营,准备有序回京。
他长舒一口气,觉得这场惊心动魄的“御驾亲征”总算是有惊无险地落幕了。
可他终究还是高估了朱祁镇和王振的“收敛”。
前脚刚刚松口气,后脚便接到御营传来的旨意:“大军向西偏移,绕道蔚州。”
“绕道蔚州?”
张辅闻言,脸色骤变,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根本不是回京的正路,反倒是往西偏了整整一段路,他们究竟想干什么?”
明知此行应速战速决,偏偏临阵改道,莫名其妙地要去个与战局无关的地方,张辅心中顿时升起一股强烈的不安。
明知此行应速战速决,却偏偏临阵改道,绕行至战局毫无关联的蔚州。
张辅心中顿时涌起一股强烈的不安。
他皱着眉头问道:“陛下这是何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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