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晨光初透,连绵数日大雪后,竟是一个艳阳天。
婢子端着红漆药盘侧身而入,目光一扫,见门后房内散落着昨日秦姝褪下的衣物,随行女婢开始细心收拾。
高澄被瓷盏轻碰声惊醒,睁眼便见长恭蜷在秦姝臂弯里,雪青被角遮孩子半边脸。
心中一紧,下意识伸手去探孩子额头,触手之处,已是温凉如常,这才长舒一口气
再探手至孩子后背,一条柔软的方巾早已隔去汗意。
“该是阿姝备下的。”
目光再转向秦姝,此时面容恬静,已然熟睡。
月白纱帐被晨风掀起一角,漏在秦姝眼下的青影愈发分明。
高澄迟疑伸手,触及额发之际只觉滚烫,“阿姝!阿姝你怎么这么烫?”
秦姝睫毛颤了颤,未及睁眼先摸索着去探长恭颈侧。
指尖触到温热脉动,方松了半分气力,自己整个人却似浸了水的丝绵,再撑不住满身疲乏。
耳畔的呼唤声裹在晨雾里,忽远忽近,索性放任酸涩在骨缝漫开,任自己昏沉下去。
“快!快去请徐常侍!”高澄的声音陡然拔高
“诺!”婢女便又提着裙裾疾步而出,
高澄俯身想扶撑起秦姝:“阿姝,长恭才退了热,你怎么......”话未说完,秦姝缓缓睁开一线。
只轻轻回了句:“让我......歇会儿......”
缓缓抬起手,指尖朝案上药碗点了点,“该给长恭......喂药了......”说罢,眼睫又沉沉阖上。
高澄目光落到她颈间那枚玉蚂蚱,正随着她微弱的呼吸起伏,手臂不自觉地收紧,将她再往怀里带了带。
十日过去,高欢父子对坐案前,铺展舆图。
高欢眉宇间凝着一丝懊悔:“邙山大捷,本可将黑獭尽数歼灭,却因为父一时迟疑,让他得以喘息。”
说罢便将一封赤冰台长安来的密信递给高澄,高澄展开徐徐览毕。
“仿效周制设六军,立军府?”
高欢闷嗯一声,“他如今广纳各方汉人豪强为乡帅兵统。若再任其坐大,只怕......”
说着手指沿黄河蜿蜒而下:“如今与柔然和亲,北方暂得安宁。要讨伐黑獭,就必讨这玉壁”
指尖此刻便停在玉壁城上。
“若从河南进兵,必遭黑獭蒲坂渡河牵制,进退两难。”
高澄跟着父亲的手势,细思之下,也觉只有攻了这玉壁城,保障辎重粮草,才有可能拿下蒲坂,再、合河北河南两军之势,挥师长安。
窦泰活着时,父亲的计划便是如此,但三年前父亲早就攻过玉壁,最终却是无功而返。
“守城的是王思政......这强攻怕是难取,不若派人持久围城,阻断汾河水源,只御黑獭援军,父亲倒也不必亲往!”
高欢闻言,沉默良久。只觉得自己身子一天不如一天,若是围城徐图,只怕有生之年再难一统北方。
世人皆道他有逐君之罪,纵然自己是有野心,但始终觉得东西分魏乃是自己的过失,仍旧想着弥补这个过失。
最终只是摇了摇头:“为父想着举重兵,黑獭必然来援,那这玉璧,或成一鱼饵......为父只愿有生之年能够一统北方,若是围城徐图,亦不知围到何时!”
高澄闻言宽慰:“父亲正值壮年,何以如此......”
话音未落,门前侍卫匆匆禀告:“大王!尔朱夫人......她!”
两人对话由此中断,望着父亲匆匆离去的背影,高澄又低头看了一眼案上舆图,玉壁城的标记在烛光下忽明忽暗。
阶前残雪未消,高欢匆忙赶至林芳苑。
推门便见满地青丝如墨,尔朱英娥跪在佛龛前,素衣外罩着褪色的海青。
蒲团旁,横着的刃口还沾着几缕乌发。
“你......”高欢喉结滚动两番,只是覆水难收,此刻还能再说什么?
尔朱英娥并不回头,捻过手中佛珠,淡淡说道:“我出家,不为赎罪,只因红尘了断。”
十一岁的高浟攥着母亲半幅衣角,抽泣声噎在喉头变成细小的呜咽,虽年幼,却也懂得这是母亲要与父亲决裂。
高欢沉默良久,终是长叹一声:“既然如此,我便为你起座佛寺,你去那里修行吧。”
说罢,便转身离去,衣袂翻飞间,背影显得格外决绝。
尔朱英娥只是看着面前佛陀慈目低垂,似看透世间一切悲欢离合,可还是落下一滴红尘泪。
“子深,”她轻声唤道,声音柔和却带着一丝疲惫,“要照顾好你弟弟。”
高浟再也忍不住,扑到母亲膝前,紧紧抓住她的衣袖,呜咽着连连点头:“嗯……嗯……”
廊下传来脆生生的笑,高长恭举着长木剑追着赵北秋绕柱跑转。
前日还咳得泛红的小脸,如今已透出了粉润。
“徐之才的药汤果真见效......”高澄四下望去,没有见秦姝身影,对着宋娘又问了一句,“阿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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