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平淡如水,无波无澜。午后,阳光炽烈,蝉鸣聒噪得如同扯不断的丝线,从浓密的树荫里泼洒下来。
后园临水的凉亭里,倒是个难得的清凉所在,水面浮着团团荷叶,几支粉荷亭亭玉立,微风过处,送来阵阵清芬。
红樱和清颜挨坐在亭中的石凳上,身前的小几上摊着各色丝线和裁好的细软料子。红樱手里是一件月白中衣的领口,正细细地沿着边缘绣着缠枝莲的纹样,清颜则专注地对付着一只小巧的玄色荷包,指尖翻飞。
“咦?”红樱捻着针,眼角余光瞥见水榭另一头曲折的回廊上,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带着丫鬟慢悠悠地踱步过来。
那身影步履轻快,嘴角噙着一抹毫不掩饰的笑意,眉梢眼角都是飞扬的神采,与几日前负气离府时判若两人。
红樱捏着针的手指顿了顿,声音里带着毫不掩饰的诧异,“又来了,这几天没作妖了,还不习惯了。”
清颜闻声,从手里的荷包上抬起头,顺着红樱的视线望过去,果然看到杨青青正朝这边张望。
她复又低下头,继续穿针引线,声音没什么起伏:“我不知道她一天想什么,我现在可不敢信她。”
“那天假装请教了绣活,今天不会又来吧?”红樱的尾音挑得高高的,满是玩味,针尖在阳光下闪过一点寒芒,“这几日主君都在她那里呢。”
清颜手里的针线依旧不停,只轻轻摇了摇头,吐出两个字:“又开始独霸主君了,好像我们稀罕去争一般。”
“可不是,那有什么好争的,”红樱放下手里的绣绷,发出一声短促的轻哼,语气里带着点看戏的兴味,“一连几天都去堵主君的门,真是把自己当宠妾了。”她拿起旁边的团扇,不紧不慢地扇了几下,目光却一直没离开那个越来越近的身影。
正说着,一道清亮的声音带着几分熟稔响了起来,打断了亭中的低语。
“你们俩都在呀。”
杨青青已走过连接水榭的回廊,站在了凉亭的台阶下,她今日穿了身水绿色的夏衫,衬得人愈发清爽。
听到她的声音,石凳上的两人动作都未停止。
红樱只当没听见,又拿起那件月白中衣的领子,凑近了仔细端详上面的针脚,仿佛那缠枝莲里藏着什么绝世秘密。
清颜更是头也未抬,只专注地盯着指尖那根细小的绣花针,仿佛要把它看进眼里去。
杨青青的目光在她们刻意回避的姿态上转了一圈,也不恼,反而抬步走上了凉亭的石阶。
她走到小几旁,看着她们手中精细的活计,那细密的针脚,栩栩如生的花鸟,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羡慕和迟疑。
亭子里一时只有风吹过荷叶的沙沙声和恼人的蝉鸣。
红樱和清颜依旧保持着沉默,杨青青抿了抿唇,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她伸出手指,轻轻碰了碰清颜放在石几上,刚绣了一半的荷包上,那只活灵活现的翠鸟,声音里带着一种前所未有,近乎笨拙的诚恳,轻声说道:“我以前……没好好学过这些。”
她顿了顿,目光从荷包上抬起,坦然地迎向终于停下针线,带着明显诧异,看向她的红樱和清颜,清晰地、一字一句地说道:“我现在想绣些东西,你们……能教教我吗?”她的视线最终落回红樱手中那件绣工精致的衣领上,脸颊微微泛起一丝红晕,声音低了些,却更显得真心,“我想给主君……做些绣活。”
话音落下,凉亭里陷入一种奇异的寂静,连聒噪的蝉鸣似乎都识趣地低弱了几分,风吹动亭角的竹帘,发出轻微的啪嗒声。
红樱捏着针的手指僵在半空,眼里的惊讶几乎要溢出来。
她与清颜飞快地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难以置信,那个一向心高气傲,看不上她们这些“俗务”,只围着世子转的杨青青,竟然主动放下身段,来向她们请教女红?还要给主君做衣裳?真是一件奇事。
清颜也放下了手中的针线荷包,抬头看着杨青青。
阳光透过竹帘的缝隙,在她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她沉默地审视着杨青青,那双明亮的眼睛里没有了往日的争强好胜和隐隐的敌意,只剩下一种近乎执拗的认真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恳求。
半晌,红樱紧绷的肩膀几不可察地松弛下来。
她轻轻吁了口气,目光掠过杨青青那双明显从未拿过针线,显得过于干净柔软的手,又看向她坦荡中带着点窘迫的脸。
罢了,她心中那点因过往龃龉而生的芥蒂,在这突如其来的坦诚面前,竟也消散了大半。
说到底,争什么呢?自己早已看开,她们所求也非情爱,如今有人愿意学,不过是一件小事。
再说前日,她已经说过软话了,现在又何必拒人于千里之外呢?
“坐着吧。”红樱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平和,甚至还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教导者般的温和。
她随手从旁边针线篮里拿起一块素净的靛蓝色棉布,递到杨青青面前,说道,“先拿这个练手,从最基础的平针开始,做个荷包试试。” 她指了指自己身侧空着的石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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