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按着她肩膀的手收紧,俯下身凑近她耳边,声音压得极低,带着滚烫的气息扑在她耳廓上:“我得想法子跳出这火坑!只有赶紧填上亏空,避一避这风头!待这场祸水平息了,再作长远打算!”秦芊芊只觉得那喷在耳边的气息黏腻得令人作呕。
“咱们总不能在这里坐以待毙啊!”林锦宏站直身体,语气恢复了殷切,“眼下唯一的活路,便是银子铺路!京城部堂里的官老爷们,认的就是这个敲门砖!厚厚地砸下去,前程自然宽广顺遂!这条路远比埋头傻干,苦熬那点可怜的政绩来得快、来得稳!”
他说得斩钉截铁,眼中闪烁着对权势毫不掩饰的渴望,“我已多方打探,把银钱缺口堵上,我们再出五千两,就可以有更好的前途!”
他再次握住秦芊芊冰凉的手,言辞恳切地说道:“岳父岳母在京中根基深厚,又有钱财,对你最为疼爱。芊芊,你写封信回家,好好说说咱眼下的难处。我林锦宏向你保证!”他神情肃然,举起一只手。
“只要此次难关渡过,家里的钥匙权柄,立刻完璧归赵!往后这后宅,永远是你说了算,任何人、任何时候都越不过你去!槐花那丫头,再让她蹦跶几日罢了!”
他的手温而有力,话语甜蜜如同最烈的酒,一下下敲在秦芊芊冰封的心湖上。
她不是不知道他在哄骗,不是不记得他前几次“暂时”时的薄情寡义。
可那“管家权”、“越不过你”、“再等等”的承诺,在这逼仄沉闷、尊严日削的后宅里,竟像一道刺穿阴霾的光,明知可能是虚幻的蜃影,也足以令人目眩神迷,生出一丝卑微而固执的妄念。
或许,熬过这一回……当真就能不一样了呢?
那些窝头的粗粝,那些下人的轻慢,槐花那刺眼的绸衣……所有不堪的细节疯狂地啃噬着她的骄傲。
挣扎许久,秦芊芊终是垂下了眼睫,微不可闻地应了一声:“……我试试。”
林府的笔墨纸砚都透着一股寒酸气,笔是秃的,墨带着怪味,纸是粗糙发黄的毛边。
秦芊芊握着那只笔管开裂的劣笔,指节用力得发白,心中挣扎苦楚,写下每一个字都似有千斤重。
她尽可能地把话说的可怜又急迫,字斟句酌,只盼着能从铁了心要弃她于不顾的娘家指缝里,抠出一点能买平安的银钱来,也买回她一点摇摇欲坠的期望。
信发出去后,时间在焦虑和期盼中缓慢蠕动。
秦芊芊像只被惊动的鹊鸟,院门外稍有脚步响动或衙役说话,她的心就猛的一提,眼神不由自主地往外瞟,复又慌乱地收回来,装作不经意地抚平袖口的褶皱,强压住心头那点躁动的期盼。
每当林锦宏的目光似有若无地飘向她这边,带着无声的询问时,她便感到一股沉沉的重量压在肩上,只能僵硬地挤出个笑,说:“快了……兴许快了。”
一个月后,当衙役终于将一封薄薄的书信递到她手上时,那轻飘的分量让秦芊芊的心像灌了冰铅,猛地往下一沉。
指尖摩挲着那单薄的信封边缘,她犹带着最后一丝卑微的妄念。
“许是银票吧?”秦芊芊悠悠地说道。
然而信封拆开,里面除了两张被折叠的粗糙信纸,空空如也。
她木然地抽出信纸,母亲那略显清瘦的字迹映入眼帘。
每个字都像一把薄而锋利的小刀,精准又冷酷地朝着她记忆深处,最珍视的画面捅了过去。
“芊芊我儿,展信望好。”
“汝临行之际,字字铿锵,言称林锦宏胸怀经纬之才,不屑攀附,仅凭一身之力,定能封侯拜相,青云直上。为父为母曾劝尔再三,尔亦执意相随。”
“今时今日,不过些许微澜,些许坎坷竟至回书索银铺路?如此行事,其才何在?其志安存?与尔当日所言大相径庭,岂非自相矛盾?若连此番微末风波尚需仰赖外府之力,则彼昔年所谓凭己之力立身之言,岂不如风散浮萍,虚妄一场?”
“尔自择此路,誓言有加。如今路至艰难,反求助于昔日极力撇清之娘家,情何以堪?”
“另汝亦当自勉,时时省之,拭目以待,且看汝之林郎将予汝何等风光?又何日能为汝请来一纸五品诰命?”
“……望好自为之。莫怨。”
字字句句都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