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许言听到了马春儿的消息,心里开始七上八下起来。
他对耀文耳语了几句,耀文点点头,吃好喝好后,主仆两人就回了府里。
这几日杨青青心中那点疑虑像水底的气泡,咕嘟咕嘟往上冒,压都压不住。
红樱和清颜那些劝解的话,她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主君谁也没有找?那这些天他到底在忙什么?连她那里也不去了,也不在荣曦堂,也不在荣鹤堂,一问他话,就支支吾吾起来。
杨青青越想越觉得不对劲,那点被冷落的委屈迅速发酵成一种强烈的不安,她拧着帕子,指节都有些发白。
接下来的两天,杨青青留了心。
她不再像往常那样,只在院里巴巴地等着文许言回来用晚膳,而是早早地就去前院晃悠,或者干脆在二门附近的花圃里佯装修剪花枝,目光却时不时瞟向通往府外的那条青石板路。
文许言果然还是早出晚归,这天午后,眼瞅着他又要出门,杨青青心一横,悄悄跟了上去。
她不敢跟得太近,远远地缀着,看着文许言的身影穿过热闹的街市,拐进一条僻静的后巷胡同,胡同里多是些寻常人家的小院,青砖灰瓦,偶尔有炊烟袅袅升起。
文许言在一扇不起眼的黑漆木门前停下脚步,抬手敲了敲。
那门很快从里面拉开一条缝,露出一张素净的脸。
杨青青躲在胡同口转角处的阴影里,心猛地一跳,几乎要蹦出嗓子眼,虽然隔着一段距离,看得不太真切,但那女子的模样活脱脱就是马春儿,这个女人她化成灰也认识。
杨青青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头顶,又瞬间褪得干干净净,手脚冰凉。
她看着文许言侧身进了门,那扇黑漆木门随即关上,隔绝了里面的一切声响。
胡同里安静下来,只剩下风吹过枯草的细微声响,和她自己擂鼓般的心跳。
她不知道自己在那里站了多久。
愤怒、委屈、被欺骗的羞耻感像藤蔓一样死死缠住了她。
原来,原来主君说有事,就是来这里!就是见这个女人!这几日谁的院子都不去,原来是有这小心思在呢。
一股邪火再也按捺不住了。
杨青青从阴影里冲出来,几步就冲到那扇黑漆木门前,抬手就用力拍打起来,砰砰作响,震得门框上的灰扑簌簌地往下掉。
“开门!开门!文许言!你给我出来!”她尖利的声音划破了胡同的宁静。
门内先是死寂,紧接着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门“吱呀”一声再次打开,这次开得大了些,文许言站在门口,脸上带着明显的错愕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他身后,站着那个素布衣裳的女子,正是马春儿。
她看着门外一脸怒容,眼眶发红的杨青青,眼神平静无波,只是微微垂下了眼睫。
“青青?你怎么找到这里来了?”文许言下意识地挡在马春儿身前半步,语气中带着责备。
他这个下意识的保护动作,像一把烧红的刀子,狠狠捅进了杨青青的心窝。
“我怎么找到这里来了?”杨青青的声音拔得更高了,带着哭腔,手指颤抖地指着马春儿。
“我还要问你呢!文许言!你这些天神神秘秘,早出晚归,原来就是忙着金屋藏娇!你把她藏在这里做什么?!”
“你胡说什么!”文许言脸色沉了下来,压低声音,“这里是外面,吵吵嚷嚷像什么样子!进来说!”
“我不进去!”杨青青倔强地梗着脖子,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我嫌脏!你就在这里给我说清楚!”
马春儿在文许言身后轻轻开口,声音依旧温和平淡,听不出情绪,“姨娘误会了,奴婢马春儿,是文大人好心收留,在此做些活计,并无其他。”她微微福了一礼。
“活计?你倒是会找借口!”杨青青根本不信,她死死盯着马春儿那张素净却难掩清秀的脸,尤其是那双眼睛,平静得像一潭深水,更让她觉得十分的刺眼。
“被赶出来的吧!宫里前段时间就传出来了。”
“杨青青!你住口!”文许言厉声喝止,脸色铁青。
杨青青当街揭马春儿的短,戳中了他心里那点隐秘的怜惜,更让他觉得颜面扫地。
他一把抓住杨青青的手腕,想把她强行拉进门,“有什么事进去再说,别在这里丢人现眼!”
“我丢人?文许言,是你丢人!”杨青青用力挣扎,泪水终于滚落下来。
“你放开我!你怕我说?我偏要说!你忘了前头那些教训了?她有什么好?不就是长了一张狐媚子脸……”
“啪!”
清脆的巴掌声突兀地响起。
胡同里瞬间死寂。
杨青青捂着火辣辣的脸颊,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看着文许言。
文许言也愣住了,他看看自己微微发麻的手掌,又看看杨青青瞬间煞白,满是惊痛和绝望的脸,嘴唇翕动了几下,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他竟打了杨青青?
马春儿站在门内,也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巴掌惊得后退了半步,眼神里掠过一丝复杂。
杨青青眼中的光,在那一巴掌落下的瞬间,彻底熄灭了。
所有的愤怒、委屈、质问,都凝固成一种冰冷的死寂,她不再挣扎,也不再哭喊,只是捂着脸,用一种文许言从未见过的,仿佛在看陌生人的眼神,死死地盯着他。
那眼神让文许言心里猛地一慌,一种比刚才的愤怒更加强烈的懊悔和不安攫住了他。“青青……”他下意识地想上前一步。
杨青青却猛地后退一大步,避开了他伸过来的手。
她不再看文许言,也不再看门内的马春儿,只是死死咬着下唇,直到尝到一丝血腥味。
然后她猛地转身,像一匹受伤的小兽,头也不回地冲出了这条死寂的胡同,背影决绝而仓惶。
“青青!”文许言下意识地想追出去,脚步却像被钉在了原地。
胡同口已经没有了杨青青的身影,只有风吹过,卷起几片枯叶。
他僵硬地回过头,对上马春儿平静无波的眼眸。
她什么也没说,只是轻轻侧身,让开了门口的位置,仿佛刚才那场激烈的冲突从未发生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