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降那日,南州学宫的药圃覆上了一层薄霜。温瑾潼蹲在七叶莲前,小心翼翼地用指尖触碰叶片上的冰晶。
"会冻坏的。"郭孝儒在她身后撑开油纸伞,"苏先生说今天要移进暖房。"
小女孩仰起脸,呼出的白气在晨光中氤氲:"孝儒哥哥,为什么七叶莲怕冷?"
"因为它的根记得南方的水土。"郭孝儒将伞柄交给她,弯腰开始挖土,"就像人一样,有些记忆会跟着一辈子。"
温瑾潼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她看着郭孝儒熟练地刨开冻土,露出底下盘根错节的根须。那些根须上布满细小的疤痕,是去年移植时留下的。
"疼吗?"她突然问。
郭孝儒的手顿了顿:"植物不会喊疼。"他捧起整株七叶莲,"但人会。"
暖房里药香浓郁。苏夫子正在整理新收的草药,看见他们进来,指了指角落的空陶盆:"放那儿,加三分腐叶土。"
温瑾潼帮忙捧着陶盆,看郭孝儒小心地将七叶莲栽好。老人的目光在年轻人手上停留片刻——那双手上有练剑留下的茧,也有采药磨出的疤。
"孝儒,"苏明远突然开口,"下午去趟兵器坊,刘棠要的金疮药配好了。"
郭孝儒的动作明显僵了一下:"弟子...可否明日再去?"
"怎么?"老人挑眉,"怕见那丫头?"
暖房突然安静下来。温瑾潼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最后目光落在郭孝儒泛红的耳尖上。
"我去送!"她举起小手,"我想刘棠姐姐了!"
苏夫子大笑,揉了揉她的发顶:"好,潼潼去。"他转向郭孝儒,"你陪她,总行了吧?"
午后阳光正好。温瑾潼蹦蹦跳跳地走在前面,腰间的小铃铛叮当作响。郭孝儒落后三步,手里捧着锦盒,目光始终盯着青石板路。
"孝儒哥哥,"小女孩突然转身,"你为什么不敢见刘棠姐姐?"
郭孝儒差点撞上她:"我...没有不敢。"
"骗人!"温瑾潼做了个鬼脸,"每次见到姐姐,你耳朵都红红的!"
年轻人的脸瞬间涨得通红。他正要辩解,巷子尽头突然传来熟悉的嗓音:
"潼潼?孝儒?"
刘棠倚在兵器坊门口,腰间双刀在阳光下泛着寒光。她今日未着戎装,只穿一件素色劲装,发梢还沾着铁屑。
郭孝儒的脚步骤然停住。他盯着地上的一片落叶,仿佛那上面写着绝世武功秘籍。
"姐姐!"温瑾潼扑过去,"苏爷爷让我送金疮药来!"
刘棠笑着接过锦盒,目光却飘向僵立原地的年轻人:"郭公子近来可好?"
"......好。"
一个字,说得像咽下一块烙铁。刘棠挑眉,故意凑近一步:"嗓子哑了?要不要我给你把把脉?"
郭孝儒猛地后退,后背撞上院墙。温瑾潼捂着嘴偷笑,被刘棠一把捞起来挠痒痒。
"小坏蛋,是不是你捣鬼?"
小女孩咯咯笑着挣扎:"才没有!孝儒哥哥自己..."
"潼潼!"郭孝儒急得声音都变了调,"我们该回去了!"
刘棠放下温瑾潼,突然正色道:"等等。"她转身从兵器架上取下一把短剑,"给你的。"
剑身修长,剑柄缠着青色丝绳——正是郭孝儒惯用的款式。年轻人愣住了:"这..."
"我知道你一直想学武,可是没有一把好剑可不行。"刘棠将短剑塞到他手里,"我打的,凑合用。"
郭孝儒的手指轻轻抚过剑身,在靠近护手处摸到一个小小的"棠"字。他的耳朵更红了。
"谢...谢谢。"
刘棠摆摆手,笑道,“认识这么多年,怎么比你前几年还羞涩了。”说罢便转身走向锻炉。阳光透过窗棂,将她的背影拉得很长。郭孝儒站在原地,握着剑的手微微发抖。
温瑾潼扯了扯他的衣角:"孝儒哥哥,你的心跳声我都听见啦!"
第一场雪落下时,温北君终于能执笔写字了。
他坐在窗前,一笔一划地临摹魏地书法大家宋道韫,也是他族嫂的《雪赋》。右手还有些抖,写出来的字缺了往日的锋芒,却多了几分从容。
"叔。"温鸢捧着汤药进来,"该喝药了。"
温北君放下毛笔,接过药碗一饮而尽。苦味在舌尖蔓延,他却面不改色——比起战场上受的伤,这点苦算不得什么。
"霍休又来信了。"温鸢从袖中取出信笺,"说是胡杨长高了三寸。"
温北君展开信纸。霍休的字依旧挺拔如松,信末还画了棵小树,枝干上特意标了刻度。他盯着那棵树看了许久,突然问:
"小鸢,你觉得...仇恨真的能放下吗?"
温鸢正在插梅花的手顿了顿:"我不知道。"她将一支红梅斜斜插入瓶中,"但我知道,瑾潼不希望您活在仇恨里。"
窗外传来孩童的笑声。温瑾潼和几个小学子在打雪仗,小脸冻得通红也不在乎。她灵活地躲过雪球,反手还击,动作敏捷得像只小狐狸。
温北君的目光柔和下来。他拿起毛笔,在宣纸上缓缓写下"海纳百川"四个字。
"叔的字进步了。"温鸢评价道。
"手生了。"温北君摇头,"倒是你,最近棋艺见长。元常陈说的。"
温鸢耳根微红:"他...还说什么了?"
"说你想重修《山河志》。"温北君意味深长地看了侄女一眼,"还问我同不同意。"
梅花在瓶中悄然绽放。温鸢低头整理花瓣,假装没听见叔叔话里的调侃。
雪越下越大。温瑾潼跑进来,带着一身寒气扑到父亲膝前:"爹爹!看我堆的雪人!"
窗外,三个歪歪扭扭的雪人并排而立。最高的那个插着树枝当剑,中等的身量围着红围巾,最小的那个头顶扣着个陶碗。
"这是爹爹,这是鸢姐姐,"小女孩兴奋地指着,"这个是我!"
温北君将女儿冰凉的小手捂在掌心:"怎么没有你娘亲?"
温瑾潼眨眨眼:"娘亲在天上看着我们呀。"她指着雪人头顶的天空,"你看,太阳出来了!"
果然,云层间透出一缕金光,正好照在三个雪人身上。积雪开始融化,雪人的轮廓变得柔和,仿佛在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