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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言情 > 历史 > 江花玉面 > 第444章 虞州(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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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十六的晨光透过窗纸时,郭孝儒发现枕边多了个绣囊。靛青缎面上用银线绣着歪歪扭扭的兰草,针脚比去年缝护腕时细密许多。囊中装着晒干的七叶莲,混着几粒相思子——正是昨日灯谜的谜底。

药圃传来水声。刘棠正在井边浣发,乌黑的长发铺满木盆,像一匹浸湿的绸缎。她听见脚步声也不回头,只是将铜盆往石台上一推:"帮我绞干。"

郭孝儒拾起木梳时,发现正是昨夜送的那把。梳齿间缠着几根青丝,在晨光中泛着微光。他动作很轻,生怕扯疼她。刘棠的发丝带着皂角清香,偶尔夹杂几缕硝烟味——定是昨晚又偷玩烟花了。

"疼就说。"他指尖拂过她耳后那道旧疤。那是黑水河战役留下的,平时藏在发间,只有这种时候才能碰到。

刘棠突然转身,湿发甩出串水珠:"你昨晚许了什么愿?"她的眼睛比井水还亮,映着郭孝儒微微发愣的脸。

远处传来晨钟,惊起檐下麻雀。郭孝儒低头看见她赤脚踩在青苔上,十个脚趾冻得通红。他解下外袍裹住那双脚:"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

"骗人。"刘棠拽着他袖口起身,"你明明说过..."话未说完,两人被突然冲来的温瑾潼撞个趔趄。小丫头抱着盏残破的荷花灯,哭得满脸鼻涕:"灯、灯烧坏了..."

刘棠蹲下来查看,发现灯骨上刻着行小字——"愿阿棠岁岁安康"。她猛地抬头,正对上郭孝儒泛红的耳尖。

午后晒药时,郭孝儒在当归堆里发现个木匣。匣中整齐码着七封书信,每封都署着他们初遇那年。信纸已经泛黄,但墨迹依旧清晰,记录着各种药材的炮制方法。

"找这个呢?"刘棠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她坐在晒药架上晃着腿,手里抛玩着那枚景初通宝。"当年你教我认药方时写的。"铜钱在空中划出弧线,"我都留着。"

郭孝儒接过铜钱,发现边缘磨得发亮。他忽然想起那年寒冬,刘棠攥着这枚铜钱去药铺换药,结果被掌柜当乞丐赶出来。如今铜钱穿孔的红绳,还是他用端午的五色线编的。

"还有这个。"刘棠又扔下个布包。展开是件破旧的红色战袍,袖口用蓝线歪歪扭扭缝着"棠"字。"你第一次给我包扎时扯坏的。"她指着左肋处,"记得吗?"

怎么会不记得。那年她为护粮草中箭,他撕了战袍应急包扎。后来这件血衣被她洗净珍藏,破处也不舍得扔,反倒成了最特别的纪念。

刘棠突然跳下来,带落一阵药香。她指尖点着战袍上的褐痕:"你的当归汤,苦得要命。"话是埋怨,眼角却弯着。

正月十七突降大雪。郭孝儒在药庐升起炭盆,把受潮的药材铺在竹筛上烘干。刘棠闯进来时带着一身寒气,怀里抱着个酒坛。

"温北君送的屠苏酒。"她拍开泥封,"说补喝年酒。"

酒香混着药香在屋内弥漫。刘棠盘腿坐在蒲团上,突然从袖中掏出卷竹简:"你写的?"简上是工整的《灵枢》摘抄,边角却画满小像——打瞌睡的刘棠、练刀的刘棠、偷吃点心的刘棠...

郭孝儒的笔尖顿在砚台里。这些是他夜读时的随笔,没想到被她翻了出来。

"画得丑。"刘棠嘴上嫌弃,却小心地卷好竹简,"比卫子歇差远了。"她提到这个名字时顿了顿,两人同时想起那个年轻的县令大人。

酒过三巡,刘棠的脸颊泛起胭脂色。她突然凑近:"你知不知道..."话被突如其来的雷声打断。正月雷在雅安是稀罕事,惊得药柜上的瓷瓶叮咚相撞。

郭孝儒发现她在微微发抖。当年涿河谷的雷雨夜,她抱着受伤的他躲在岩缝里,也是这般模样。他鬼使神差地握住她的手:"怕就..."

"谁怕了!"刘棠猛地抽手,却打翻了酒盏。琥珀色的液体在竹简上洇开,模糊了几幅小像。她慌忙去擦,反倒蹭花了墨迹。

窗外雪愈急,炭盆爆出几点火星。郭孝儒取来新抄的竹简:"再画就是。"笔尖悬在空白处,却听刘棠轻声道:"画现在的我。"

这一刻,他忽然明白上元节没听清的那句话是什么。

正月十八清晨,郭孝儒被急促的敲门声惊醒。开门看见刘棠立在阶前,发间沾着晨霜,怀里抱着个包袱。

"给你的。"她塞过包袱就跑。解开是件簇新的靛青长衫,衣领内绣着"孝儒"二字,针脚细密得不像出自她手。最特别的是袖口纹样——七叶莲与刀剑交错,正是他们共同设计的家徽。

郭孝儒追到演武场时,刘棠正在练刀。红衣翻飞如蝶,刀光织成密网。见他来了,她收势转身,刀尖挑起个香囊抛过来:"换你的!"

香囊绣着并蒂莲,鼓鼓囊囊装着药材。郭孝儒解开系带,倒出把钥匙——是药庐大门的备用钥匙,她珍藏了七年从未用过。

"以后..."刘棠的刀尖在地上划着圈,"我晨练回来帮你晒药。"这话说得随意,耳尖却红得滴血。

朝阳跃上屋檐,将两人的影子投在青砖上。一长一短,一静一动,却在根部紧紧相连。

郭孝儒摸出枕边的绣囊,取出粒相思子放在她掌心:"上元节愿望。"顿了顿,又补充:"已经实现了。"

刘棠怔了怔,突然将相思子抛向半空。刀光闪过,种子均匀地分成两半。她拾起一半塞进他香囊,另一半自己佩上:"这样才算。"

春风掠过药圃,最早那株兰草终于开了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