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子歇站在廊下,手指轻轻敲着一旁的长廊。远处,温北君正抱着熟睡的温瑾潼缓步走向寝殿,父女俩的影子被夕阳拉得很长,几乎要融进那株老枇杷树的阴影里。
"卫大人。"徐荣从暗处走出,铠甲上的血迹还未干透,"北境来信,元孝文残部已尽数伏诛。"
卫子歇接过信笺,指尖在"铜雀军"三个字上顿了顿。他抬头看向徐荣:"消息可靠?"
"千真万确。"徐荣压低声音,"我们在汉国边境截获了最后一批死士,他们身上带着这个。"
他从怀中取出一枚青铜令牌,正面刻着展翅玄鸟,背面却多了一行小字——"癸卯年,惊蛰"。
卫子歇的瞳孔微微收缩。
这是元珏的笔迹,没想到他人已经死了,却仍然在作乱。
他叹了口气,对着徐荣缓缓说道,“一定要注意自己的安全。”
短短一句话就算的上他对自己这个师弟的嘱托。他们从在大梁学宫的时候就是同学一直到如今。
只不过如今走上了不同的路,那个曾经手无缚鸡之力的徐荣一直游走在最前线,而他这个有着一流身手的却在做着文职,他曾经和温北君联手杀死了天下名列前茅的大宗师慕容清河。
徐荣只是点点头,脸上挂着笑,挥手转身而去。
温瑾潼的寝殿内,鎏金熏笼吐着安神香。温北君轻轻将女儿放在床榻上,指尖拂过她腕间新换的平安绳。那颗碧水留下的玉珠如今系在他的发间,而女儿腕上取而代之的,是一枚刻着"岁岁平安"的银铃。
"爹爹……"温瑾潼在睡梦中咕哝着,小手无意识地攥住他的衣袖。
温北君静静坐着,听着窗外渐起的蝉鸣。五年前的那个夏夜,碧水也是这样攥着他的袖子,直到指尖彻底失去温度。
"王爷。"知画轻声唤道,"药煎好了。"
他接过药碗,看着黑褐色的药汤里漂浮的七叶莲瓣。老太医令说,这药还要再喝三个月,才能彻底清除"雪里红"的余毒。
"苦……"温瑾潼皱着小脸躲开药勺。
温北君从袖中摸出一颗松子糖:"喝完有奖励。"
小郡主眼睛一亮,乖乖张开嘴。
七日后,南州学宫。
温瑾潼趴在藏书阁的窗台上,看郭孝儒给新栽的七叶莲浇水。晨露从叶片上滚落,在阳光下像一颗颗碎钻。
"孝儒哥哥!"她突然指着嫩芽叫道,"叶子在动!"
郭孝儒笑着蹲下身:"不是叶子在动,是风在动。"
"不对不对!"温瑾潼摇头晃脑,"是瑾潼的心在动!"
刚走进院子的卫子歇一个踉跄,差点摔了拐杖。他身后,刘棠笑得直不起腰:"小丫头跟谁学的这些?"
"前日苏夫子讲《坛经》。"温北君的声音从廊下传来,手里还捧着本《山河志》的残卷,"她倒是记性好。"
温瑾潼得意地扬起小脸,发间的银铃叮当作响。
子时三刻,温北君独自站在书房里。案上摊开的密报上,"铜雀未死"四个字被朱笔圈出,旁边是卫子歇的批注:"疑为元孝文故布疑阵"。
窗外忽然传来极轻的脚步声。
"进来吧。"温北君头也不抬。
徐荣推门而入,束腕上沾着夜露:"先生,查清了,那批死士确实是元孝文的旧部,但……"他犹豫片刻,"他们身上都带着这个。"
一枚七叶莲形状的铜牌被放在案上,背面刻着"惊蛰"二字。
温北君的手指轻轻摩挲过铜牌边缘——这是碧水生前最爱的纹样。
"王爷?"
"传令下去。"他合上密报,"加强各州府学宫的守卫,特别是……"
话未说完,远处突然传来温瑾潼的哭声。
温瑾潼做噩梦了。
她蜷缩在爹爹怀里,小脸哭得通红:"我梦见娘亲了……她说、说有人要伤害爹爹……"
温北君轻轻拍着她的背:"梦都是反的。"
"真的吗?"
"真的。"他指向窗外,"你看,天亮了。"
东方的天空泛起鱼肚白,第一缕晨光穿透云层,照在父女俩交握的手上。温瑾潼腕间的银铃轻轻晃动,发出清脆的声响。
"爹爹。"她突然仰起脸,"我以后也要像娘亲一样保护你!"
温北君怔了怔,忽然笑了。他抱紧女儿,在她耳边轻声道:
"好。"
谷雨过后,虞王府的枇杷熟了。
温瑾潼骑在郭孝儒肩上摘果子,银铃般的笑声惊飞一树麻雀。刘棠和卫子歇在树下比划刀法,知画带着侍女们准备青梅酒。
温北君站在廊下,看着这一幕,忽然觉得胸口那块空了五年的地方,终于被什么温暖的东西填满了。
好像是他曾经没有答应过的碧水的诺言,在枇杷成熟了之后重新填补上了一般。
“北君。”
他好像隐约听见了她的呼唤,他猛的扭头,却发现身后空无一人,没有那个他朝思暮想的身影。
"王爷。"徐荣匆匆走来,打断了他的思绪,"陛下召您入宫。"
"知道了。"他最后看了眼女儿的笑脸,转身时,腰间香囊里的七叶莲清香随风散开。
檐下的青铜风铃轻轻摇晃,将阳光摇碎在《山河志》的残页上。那页的边角处,有行稚嫩的批注:
"爹爹,娘亲,还有瑾潼的家,要永远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