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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言情 > 历史 > 江花玉面 > 第452章 虞王(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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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春的雨,总是下得缠绵。卫子歇推开藏书阁的雕花木门时,檐角的铜铃正被最后一缕雨丝拨动,发出清越的声响,像是谁在轻轻叹息。他低头凝视掌中的虎符,青铜冷硬的棱角在晨光中泛着幽光,仿佛还残留着那人指尖的温度——那双手曾经执剑纵横沙场,如今却连握笔都显得吃力。

"卫大人!"阿青的脚步声惊起廊下一群白鸽,少年跑得急,衣袂间还带着未干的雨气,"小郡主在梅树下等您。"

卫子歇将虎符收入袖中,抬眼望去。庭院里那株百年老梅开得正好,温瑾潼小小的身影立在花影里,藕荷色的裙裾上落着几瓣胭脂色的梅。她踮着脚,努力将一卷《诗经》举过头顶,发间的银铃随着动作叮咚作响,惊飞了枝头贪眠的雀儿。

"爹爹让我把这个交给哥哥。"小姑娘仰着脸,日光透过梅枝在她眉眼间投下细碎的光影。她递来的素笺折得方正,边角却有些毛躁,像是被人反复摩挲过。

卫子歇单膝触地,视线与孩童齐平。展开的素笺上,温北君的笔迹不复往日的铁画银钩,墨色深浅不一处还洇着些许暗红:"青崖岭以北,有座荒废的烽火台,可屯兵三千。"字迹潦草得近乎仓促,最后一笔甚至划破了纸背。

"爹爹还说......"温瑾潼突然凑近,带着孩童特有的甜香,学着她父亲沙哑的语调,"要先生教我背《孙子兵法》。"她眨了眨眼,又压低声音道:"烽火台下藏着宝贝呢。"

卫子歇指尖微颤。六岁的孩童尚不知兵戈为何物,却要学《孙子兵法》?他望着小姑娘天真烂漫的眉眼,忽然想起二十年前,自己也是这般年纪,就已经能在沙盘上推演军阵。那时遇见的老朽曾抚掌而笑,说此子将来必是国之柱石——谁曾想一语成谶,自己拜入温北君门下,已是大魏的兵部右侍郎。

三日后,卫子歇独自登上青崖岭。残破的烽火台矗立在悬崖之巅,石缝里钻出的野草挂着晨露,在风中簌簌作响。他沿着坍塌的台阶拾级而上,靴底碾碎了几丛新生的苔藓——这地方荒废多年,石阶上却隐约可见新鲜的刮痕。

顶层了望台的青石板有被移动的痕迹。卫子歇拔出随身的鱼肠剑,剑锋插入石缝时发出刺耳的摩擦声。石板掀开的刹那,尘土混合着铁锈味扑面而来,露出下方暗格中的铁匣。匣身覆着层薄霜,锁扣处结着细小的冰晶,显然不久前才被人从极寒之地带来。

展开的羊皮地图上,墨迹犹新。那些蜿蜒的线条不仅标注着北狄各部的驻防,更有三条朱砂绘就的密道,直通王庭腹地。卫子歇的呼吸骤然凝滞——这等机密,除非是北狄高层亲笔所绘,或是......

"你果然在此。"

温北君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时,卫子歇手中的地图险些脱手。转身望去,那人披着件素白大氅立在残垣间,脸色比衣裳还要苍白三分。晨风吹散他未束的长发,露出颈侧一道尚未结痂的箭伤——那分明是北狄鸣镝留下的痕迹。

"您去北狄王庭了。"卫子歇声音发紧,这不是疑问而是断言。地图上某处墨迹突然刺痛他的眼睛——那是用北狄王室特制的松烟墨所绘,墨中掺着金粉,在日光下会泛出浅浅的鎏金色。

温北君轻笑,唇角溢出丝缕猩红:"总得有人......替你们趟平前路。"他抬手拭去血迹,腕骨凸出的弧度像是雪地里折断的枯枝,"青崖岭的烽火台,可扼北狄南下咽喉。"

卫子歇突然想起多年前的黑水河之战亦或是当年的无支山之战。那时温北君也是这般,单骑闯入敌营,回来时浑身是血却笑得恣意。只是如今,他连站着都要倚靠残墙,指节因剧痛而痉挛,却还要强撑着来见他。

"这枚玉佩,"温北君从怀中取出的玄鸟玉佩沾着体温,"可调动北境三军。"他将玉佩放入卫子歇掌心,指尖冰凉如雪,"瑾潼就托付给......"

卫子歇突然单膝跪地,玉佩在他掌心烫得灼人:"学生,领命。"他声音嘶哑,每个字都像是从胸腔里挤出来的,"必不负所托。"

温北君怔了怔,忽然大笑。笑声牵动内伤,咳出的血沫染红了前襟,他却笑得愈发畅快:"好......好......"他抬手按在卫子歇肩头,力道轻得像是落了一片雪,"我温北君的学生,合该如此。"

黎明时分,卫子歇抱着熟睡的温瑾潼走出寝殿。怀中的孩子攥着他的衣襟,睫毛上还挂着泪珠。晨光穿透云层,为学宫的白墙黛瓦镀上金边。他望着远处渐亮的天色,忽然想起许多年前,温北君也是这样抱着年幼的他,在同样的晨光里说:"为将者,当如山岳。"

肩上的重量沉甸甸的,那是山河的分量,也是薪火相传的承诺。

他记得温北君在他耳边说过的话。

“不要急着悲伤,只要不再挥刀,我还有三年的日子,子歇,切勿声张,让我把一切都准备好了再离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