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安芝在黑暗的房间里坐起了身,无声地朝虚空中看去。
“小姑奶奶保佑,求小姑奶奶保佑别打雷了…二虎子小时候怕打雷……现在…现在他就剩魂了…肯定更怕了……”
半夜被雷声惊醒的孙兰香忽然想到了自家老二,一下控制住情绪,光脚下了床,直接跪在正屋门口,对着林安芝神殿的方向磕起了头。
“你别胡咧咧!老二早就不怕什么打雷了!之前小姑奶奶喊雷教训人的时候,就他脖子伸的最长!再说他小子现在是英雄!就算只剩魂了也不可能怕打雷!”
一起被惊醒的杨国安看自己媳妇没一会就哭的泣不成声,心里很不是滋味,但还是哑着嗓子粗声粗气的安慰。
杨国安声音很大,是在安慰妻子,也像是在说服自己。
但孙兰香没理会杨国安的安慰,红着眼圈又求了几句林安芝保佑后,忽然起身回屋就往身上套衣服。
杨国安亦步亦趋地跟着,表情不解,“这大半夜的,你干啥去?!”
“这雨下了两天多了,越下越大,”孙兰香一边扣扣子一边翻箱倒柜,“二虎的坟才弄好没多久,不结实,我怕这雨把二虎的坟冲坏了,我得找个草苫子给他盖一盖...”
杨国安愣在了原地。
老二的坟在县城的烈士陵园,离杨家村上百里地,就算正常天气,村里人架上拖拉机都要跑上大半天。
拖拉机,牛车都是集体财产,谁都不能私用。
孙兰香如果在这暴雨夜靠两条腿出门,就算走到后天都不一定能走到县城。
而且,他们都是亲眼看着老二下的葬。
他家二虎的墓和县城烈士陵园的其他墓一样,墓体表面都覆盖着水泥,根本不是自家村里的那种土坟包,也根本不可能被雨水冲坏。
杨国安知道自己媳妇这会有些魔怔了,可看着孙兰香执拗的眼神,他愣是什么反驳的话都说不出口。
在孙兰香从找出草苫子往外走的时候,杨国安伸手把东西夺了过去。
“别拿这个了…”
杨国安说着深吸一口气,“这草苫子都用了好几年了,上次盖粮食的时候就破了,好多地方也朽了。咱去老大那边,他那有今年在供销社新买的塑料雨布,咱拿那个,能给二虎盖严实点...”
杨国安没有阻止自己媳妇的“胡闹”。
两个五十多岁,两个活了大半辈子,按理说什么苦难都能消化好的人,也真的准备在这个暴雨夜出门。
靠两条腿,去百里外的县城,只是给他们家老二坟上盖一片雨布。
没人想路有多远。
没人想雨是不是很快就会停了。
也没人想百里外是不是根本没下雨。
这一刻,作为爹娘的他们,想的只是,不能让自家家娃子给雨淋湿了。
***
漆黑的房间里,看着这一幕的林安芝抬手盖住了自己眼睛,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杨国安家里。
杨国安两口子穿好衣服,拿着裹得里三层外三层的雨布准备出门时,跟他们住一个院子的杨大虎也被自家爹娘的动静吵醒了。
听明白爹娘要大半夜去县城给二弟送雨布,这个憨厚的庄稼汉同样没多说什么,交待自己媳妇两句后,也换了衣服,准备陪着爹娘一道去县城。
林安芝仍然在黑暗中默默看着这一切。
她没有现身阻拦,也没有出声劝解。
有些情感,不需要理智的评判,只需要理解和成全。
她只是给杨大虎传了话,让杨大虎开上拖拉机。
并散出金光给三人这趟的行程保了驾护了航,确定他们能一路平安顺利地到达县城。
这一夜,林安芝不知道自己多久才重新闭上的眼睛。
不过她在最后闭眼前忽然想起了前世看过的一句话。
一句她只当是夸张文艺表达,从来没真正认同的话。
人的情感。
或者是说“爱”。
…这种东西,好像真的能跨越生死。
******
盘虎山的天空,在经过一段断断续续,浸透了潮湿的雨季后,仿佛变得格外清澈明净了许多。
被风雨打的有些凌乱的光景下,阳光也在努力照透每一寸角落。
伤痛的根芽或许还在地下无声蔓延,但地面上的大树,也在风雨的洗礼中,顽强冒出了更多新生枝丫,越长越茂盛。
秋风卷走了落叶,冬雪又无声地覆盖住山峦。
转眼,又是一年新春。
花国历,一九七零年,三月。
一个震动全国的消息如同春雷般在全国各地炸响。
国务院宣布,恢复已中断五年的高等学校招生考试。
霎时间,无数人心中火苗被瞬间点燃。
花国历,一九七零年,五月。
当五年后首次恢复的高考在全国范围内如火如荼地举行时,另一股浪潮来临。
杨家村里十几个从各地下放到此,进行“劳动改造”的知识分子,纷纷接到了来自远方的平反通知与返城调令。
花国历,一九七零年,八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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