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刚落,坐在首位的陈跃文老祖便微微颔首,沟壑纵横的脸上流露出深以为然的赞许。
他缓缓放下手中的酒碗,目光深邃地扫视了一圈在座的族人,声音虽不高,却带着一种沉淀了岁月的分量,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
“陈渝娃儿这话,说得在理!句句都敲在点子上!” 老祖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肯定,“咱们陈家湾,祖祖辈辈传下来的规矩是什么?是‘人怕出名猪怕壮’,是‘夹着尾巴做人’!这才刚有点起色,就翘起尾巴来显摆?得意忘形?那万万要不得!”
“兴凡,兴林!” 老祖的声音陡然提高,带着命令的口吻,“你们两个,给我听仔细喽!等这席散了,立刻去,挨家挨户,把话给我传到!就说是我陈跃文,跃文老祖亲口说的:”
他深吸一口气,一字一顿,如同在古老的祠堂里宣读族规:
“从今往后,咱们陈家湾的每一个人,无论老少,都给我把尾巴夹紧了!做人,要像山里的竹子,虚心有节!做事,要像地里的老黄牛,踏踏实实!谁敢在外面仗着陈渝的名头、仗着咱们陈家湾现在有点样子了,就鼻孔朝天,惹是生非,或者偷偷摸摸打着陈渝的旗号去干些见不得光的勾当,败坏咱们陈家湾的名声,特别是敢给陈渝脸上抹黑的……”
老祖说到这里,刻意停顿了一下,浑浊却锐利的眼睛再次扫过全场,仿佛要将每个人的反应都刻在心底:“那就别怪我陈跃文翻脸不认人!族谱!我会亲手,把他那一页名字,用红笔——勾掉!”
“族谱除名”四个字,如同惊雷炸响在每个人的心头!
在陈家湾,在陈氏族人心中,族谱不仅仅是几页泛黄的纸张,那是流淌在血脉里的根,是祖祖辈辈灵魂的归宿,是族人身份最神圣的认证!
它供奉在祠堂的最高处,承载着家族的荣辱兴衰。被族谱除名,意味着被整个家族彻底放逐,意味着死后魂魄无依,不得入祖坟,不得享祭祀,从此成为无根之萍!
这对一个生于斯、长于斯、血脉与家族紧密相连的人来说,是比任何法律制裁都更为残酷、更为彻底的惩罚!这惩罚,直击灵魂深处,斩断的是一个人安身立命的根本。
一时间,餐厅里落针可闻。所有人都被老祖这前所未有的严厉震慑住了,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陈兴林和陈兴凡两兄弟更是心头剧震,他们从未见过老祖如此郑重其事地动用“除名”的族规。
兄弟俩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凝重与敬畏。
两人连忙站起身,异口同声地郑重应道:“老祖放心!您的话,我们兄弟俩下午就去,保证把您老人家的意思,一字不漏、原原本本地传达到村里每一户、每一个人耳朵里!绝不敢有半点马虎!”
看到这一幕,陈渝心中那块从表彰大会结束、甚至在车上就开始悬着的沉甸甸的大石头,终于“咚”的一声,稳稳地落了地,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他回来的一路上,看着车窗外越来越热闹、越来越有奔头的村庄景象,喜悦之余,那份隐忧却始终挥之不去。
他见过太多“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的故事。一个地方发展起来了,人心就容易飘。
他太担心了:担心乡亲们富了之后,会不自觉地生出骄矜之气,在外面说话做事失了分寸,尾巴翘上了天;更让他夜不能寐的是,他怕有人利欲熏心,偷偷摸摸地在外打着“陈渝的亲戚”、“陈家湾的人”的旗号,招摇撞骗、强买强卖,甚至干些违法乱纪的勾当!
这些事,一旦发生,就如同白布染墨,不仅会毁掉他个人的声誉,更会彻底玷污整个陈家湾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口碑和形象!
这样的反面教材,在历史和现实中,简直俯拾皆是,教训惨痛。
老祖今天这番雷霆手段,这番掷地有声的警告,如同一剂强效的预防针,也如同一把悬在所有人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在陈家湾,千百年来,宗族观念早已深深融入血脉,成为维系这片乡土最坚韧的纽带。
在这种关乎家族根本声誉、关乎子孙后代福祉的大是大非问题上,跃文老祖这位定海神针般的存在,他的话就是金科玉律,就是不可逾越的雷池!
只要他老人家旗帜鲜明地发话了,没有人敢、也没有人愿意去公然挑战这份积淀了无数代人的威严。
这份源自血脉和传统的约束力,远胜于任何规章制度。
小心驶得万年船,唯有始终保持这份如履薄冰的清醒,处处谨慎,时时自省,才能让陈家湾这艘刚刚扬帆起航的希望之舟,避开那些足以致命的暗礁险滩,真正行稳致远。
......
酒酣耳热,气氛也从肃穆渐渐回归到庆祝的余温。陈跃文毕竟已是耄耋之年,方才情绪激动,又饮了些酒,此刻倦意如同潮水般涌来,眼皮也开始打架。
他摆摆手,在陈兴林的搀扶下站起身,声音带着疲惫的沙哑:“人老了,精神头跟不上了。你们年轻人继续乐呵,我得回去躺会儿,这骨头架子得歇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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