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苍梧摩挲棋子的动作忽然停住,竹制棋子在指腹下转出清泠的光:"老夫瞧这领子,倒比棋局更难破。"
眼前人耳尖通红,慌忙把前襟拢紧,却见郑吣意像受惊的雀儿般缩了缩脖子,转眼就消失在月洞门后。
谢淮钦扯着话题转移注意力,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棋盘边角"听闻沈老夫人仙逝后,您至今未续弦,这般伉俪情深,晚辈..."
沈苍梧忽然沉默下来,竹制棋子在掌心转了两圈,最终轻轻搁在棋盘上。
烛火晃了晃,将他眼角的皱纹照得更深:"她走那年,窗外的木槿开得正盛。”
他望着棋盘上的黑子,像是在看多年前的场景,"明明说好了要陪我下完这盘棋..."
谢淮钦这才注意到,老者指尖的薄茧下,还留着道淡粉色的旧疤——听说是当年为救夫人,徒手劈开雕花窗棂留下的。
沈苍梧忽然轻笑,笑声里却带着涩意道:"大夫说保大保小,她攥着我的手说'要这个孩子,可我连她最后一面都没见着。"
谢淮钦眉头紧蹙,忽然觉得方才拿伉俪情深打趣太过孟浪,慌忙起身长揖至地:"晚辈失言,请沈老恕罪!"
沈苍梧摆了摆手,竹制棋子在棋盘上敲出两声清响道:"无妨无妨,倒是你——"
"就凭那些啸聚山林的义军,也想掀翻这朝廷?你可知百姓要为此流多少血?"
谢淮钦脊背挺直,指尖微微发颤:
"晚辈从未想过兴兵作乱,只是如今局势...若能借势改朝换代,保一方太平..."
沈苍梧忽然笑了,山羊胡跟着抖动道:
"借势?"
"你是想借我这老骨头的江湖人脉。”
“还有那些蛰伏的旧党?"
未等谢淮钦应答,
他已自顾自拈起一枚黑子。
"我沈家单脉单传。”
“就剩个不成器的儿子。"
"当年她用命换来的血脉。
“我总得护着”
谢淮钦刚要开口,却见沈苍梧将棋子轻轻搁在边角空位道:“况且,小孙女七岁生辰刚过,如今整日缠着老夫要听故事,日子倒也清闲的自在。”
话落,沈苍梧执壶续茶,
氤氲热气中,声若呓语:
"这局棋,守得一隅安宁。”
“何尝不是大造化?"
"谢公子志在千里,老夫唯有一语相赠—郡主归京之期渐近,路途凶险,望好自珍重。"
话落,谢淮钦心中恍然,沈家这盘棋,早在朝堂之外便已落定,到嘴边的劝说之词化作一声轻叹,她躬身行礼,将未说出口的话都留在了心口。
许久后,暮色一点点浸透沈府飞檐。
谢淮钦在房间内思量白日里沈苍梧那些话忽听得叩门声:"谢公子,晚膳时辰到了。"
她揉了揉发涨的太阳穴,
打开门迎上前道:
"有劳,这便随你去。"
穿过九曲回廊时,檐角铜铃在晚风里发出细碎声响,前厅紫檀圆桌已摆满精致菜肴。
沈苍梧抚着山羊胡与郑吣意之母宋谨娴相谈甚欢,前者笑着说起小孙女学步趣事,后者眉眼弯弯,时不时轻抿茶盏。
谢淮钦疾步上前,衣袂带起案边檀香,躬身行礼:“叨扰沈老与娘的雅兴了。”
余光扫过空位,不由开口:"不知......"
"不好了!老爷!"
急促脚步声骤然打断话音,
丫鬟跌跌撞撞冲进来,鬓发散乱,
"郡主……郡主她受伤了!在角门......"
宋谨娴猛地起身,茶盏翻倒,褐色茶水在月白裙裾晕开深色水痕,谢淮钦心头惊惶,抢在众人之前,三步并作两步奔至前庭,正见郑吣意倚着朱漆廊柱喘息,鬓边珍珠步摇歪向一侧,冷汗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
"怎么回事?"她扣住眼前人腕间的手微微发颤,目光扫过渗血的肩头。
"无事。"郑吣意强撑着笑意。
抬手将发间凌乱的流苏别正。
"先进去说。"
话音未落,厅内已传来急促脚步声,宋谨娴疾步而出,指尖抚过女儿染血的衣襟时,眼眶瞬间红透:"这是遭了什么罪......"
沈苍梧拄着紫檀木杖立在屏风后,花白的眉须因怒意微微颤动:"之前不是还在府里吗?怎会突然外出?又是何人如此大胆!"
话音未落,一旁的喻清蘅突然屈膝要跪,颤抖的声音里满是自责:"是儿媳疏忽了......若不是我......也不会……"
郑吣意眼疾手快扣住她的手臂,温热掌心隔着袖口传来力量,生生将那虚软的身子托住:夫人切莫如此,此事乃意料之外,与你毫无干系,怎好让您担这罪名?"
此时,一旁的宋谨娴焦急之色溢于言表:"你二人不是出去给阿漓买糖人吃吗?怎会如此?到底发生何事了?"
郑吣意望着眼前几人,喉咙发紧,指尖还残留着糖稀的黏腻,方才街头那惊心动魄的一幕,又在眼前翻涌而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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