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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外中军大营,天色已深,主帐内依旧灯火通明。

帐内炭火烧得正旺,驱散了深秋的寒意。

一张紫檀木棋盘摆在正中,三十二枚棋子已厮杀至中盘,执红的朱由检眉头紧锁,执黑的秦思源神色从容。

王承恩垂手侍立在朱由检身后,这位老太监如今换上了一身朴素的灰布衣衫,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只是眼眶深陷,显露出这些日子的心力交瘁。

他的目光不时掠过棋盘,更多时候是落在自家主子瘦削的侧脸上。

帐帘掀开,一名年轻参谋快步走入,向秦思源行了个军礼:“陛下,今日清算数据汇总完毕”。

“念”,秦思源头也不抬,指尖夹着一枚黑车,悬在棋盘上方。

参谋展开文书,声音清晰而平稳:“截至今日亥时,北京城内共查封现银七千二百四十万两,黄金八十七万两,田产地契三百八十万亩,宅邸商铺五千七百余处,粮食一百四十万石,珍宝古玩、字画典籍三千余箱,初步估价不低于五千万两……”

“哐当——”

朱由检手中的红马掉落在棋盘上,打乱了好几个棋子,他整个人僵在那里,嘴唇微微颤抖,脸色在灯光下白得吓人。

“多……多少?”,他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

参谋重复道:“白银七千二百四十万两,黄金八十七万两,合计约……”。

朱由检猛地捂住胸口,剧烈地咳嗽起来,王承恩急忙上前轻拍他的后背,老太监自己的手也在颤抖。

一亿多两白银啊。

这个数字像一把烧红的铁钎,狠狠捅进了朱由检的心脏,他想笑,又想哭,最终化作一声从胸腔深处挤出来的、近乎呜咽的叹息。

“陛下……侯爷”,王承恩哽咽着,“您……您保重”。

朱由检摆摆手,缓缓抬起头,看向秦思源,眼中布满了血丝:“大夏陛下,你知道国库岁入是多少吗?”。

秦思源放下棋子,平静地看着他:“愿闻其详”。

“二百八十万两。”朱由检伸出两根手指,又伸出八根,“二百八十万两!就这还是纸面上的数字!”。

“实际上能收上来多少?二百?一百五?辽东要军饷,西北要赈灾,京营要粮草,宗室要禄米,拆东墙补西墙,捉襟见肘!”。

他的声音越来越高,情绪终于失控:“我为了筹饷,把宫里的金银器皿都熔了!把皇后、妃子的首饰都卖了!我一天只吃两顿饭,每顿只有两个素菜!我穿的衣服打补丁,我……”。

他突然说不下去了,双手捂住脸,肩膀剧烈地颤抖起来,那不是哭泣,是一种比哭泣更痛苦、更绝望的抽搐。

王承恩跪倒在地,老泪纵横。

帐内一片死寂,只有炭火噼啪作响,和朱由检压抑的喘息声。

秦思源沉默片刻,对参谋挥了挥手,参谋躬身退下,帐帘落下,隔绝了外面的世界。

良久,朱由检终于平复了些。他擦去脸上的泪痕,苦笑道:“让陛下见笑了”。

“人之常情”,秦思源重新摆好被碰乱的棋子,“不过你想过没有,为何你熔器皿、卖首饰、节衣缩食,也只能凑出几十万两银子,而北京城这些权贵家里,却能藏下这么多银子?”。

朱由检愣住。

秦思源拿起一枚“帅”棋,在指尖转动:“因为你收不上来税,或者说,该交税的人不交税,不该交税的人被榨干了最后一文钱”。

“你是说士绅优免?”朱由检喃喃道。

“何止士绅优免”,秦思源将“帅”棋重重按在棋盘上,“从太祖洪武年间定下的规矩——官员免税、举人免税、秀才免税——这本是优待读书人的德政,可两百年下来,成了什么样子?”。

他看向朱由检,目光如炬:“一个举人,名下可以挂上千亩田地不交税,一个致仕的尚书,整个家族、乃至依附他的佃户,都能把田产挂在他的名下逃避赋役”。

“而真正的农民呢?田被兼并了,人成了佃户,可朝廷的税还得交——因为朝廷的岁额是固定的,这里免了,就得从别处加征”。

朱由检的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却发现自己无话可说。

这些事他何尝不知道?可他敢动吗?动就是与整个文官集团为敌,与天下士绅为敌。

“万历年间,张居正一条鞭法,清丈田亩,意图整顿”,秦思源继续道,“结果呢?他死后被抄家,改革尽废,不是张居正做得不对,是他动了太多人的奶酪”。

“所以……”,朱由检艰难地开口,“所以朕……我加征三饷,其实是饮鸩止渴?”。

“是剜肉补疮”,秦思源纠正道,“西北农民为什么造反?天灾是一方面,更根本的是,他们活不下去了”。

“朝廷要加饷,县衙要火耗,地主加租子——层层盘剥,最后全压在种地的人身上,饭都吃不上了,不造反等死吗?”。

朱由检颓然靠在椅背上,闭目良久,才缓缓道:“这些我都知道,可我能怎么办?辽东建虏虎视眈眈,年年入寇;内地流寇此起彼伏,剿之不灭,朝廷处处要用钱,可钱从哪来?”。

他睁开眼睛,眼中满是血丝:“我敢动那些士绅吗?我敢裁撤宗室禄米吗?我敢整顿卫所军屯吗?每动一处,都是滔天反对!”。

“奏章如雪片,骂朕是桀纣之君!杨嗣昌主剿,他们说逼民造反,陈新甲主和,他们说丧权辱国,我坐在那张龙椅上,就像坐在火山口上!”。

王承恩又哭了,无声地流泪,他是亲眼看着自家主子怎么一天天憔悴下去的——夜不能寐,食不知味,三十出头的人,头发白了一半。

秦思源给朱由检斟了一杯茶,推过去:“朱先生,你有没有想过,明朝的问题,其实在正统十四年,就已经埋下了祸根?”。

“正统十四年?”,朱由检一愣,“土木堡之变?”

“正是”,秦思源端起自己的茶杯,轻抿一口,“那一战,英国公张辅、成国公朱勇、泰宁侯陈瀛、驸马都尉井源等五十余名勋贵武将战死沙场,二十万京营精锐全军覆没,这意味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