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长可看出端倪?";赵世昌捻着翡翠扳指,青灰眼窝里跳动着焦灼的火光。七日未眠让他形如枯槁,月白长衫下摆还沾着灵堂的纸灰。
李承道用脚尖拨开酒窖门口的糯米,灰白米粒瞬间泛起霉斑:";少东家可知';酒曲养魂';之说?";他忽然俯身抓起把酒糟,暗红碎末里混着半片指甲,";这酒里掺着活人生气,怕是镇不住冤魂了。";
酒窖阴风骤起,七十二口酒瓮同时嗡鸣。赵世昌踉跄扶住青砖墙,掌心触到黏腻液体——砖缝里渗出的暗红汁液正顺着纹路蜿蜒,在墙面汇成密密麻麻的";冤";字。
";戊午年七月的账簿,劳烦少东家取来一观。";李承道指尖夹着张泛黄符纸,符上朱砂忽明忽暗。当陈伯捧着账本进来时,老道忽然掐诀念咒:";天地清明,本自无心;晦魄含冤,现尔真形!";
账房内的桐油灯霎时变成幽绿色,陈伯手中账簿哗啦啦自动翻页。泛黄纸页间突然渗出黑血,将二十年前的墨迹晕染成狰狞鬼脸。赵世昌看得真切,七月十四那页记载的百斤高粱米,墨迹竟化作女子啼哭的面容。
";每月十五子时,酒窖西南角。";李承道的铜钱剑指向墙面血字,";少东家可敢与贫道夜探幽冥?";
三更梆子敲响时,赵世昌提着气死风灯跟在老道身后。酒窖深处传来铁链拖曳声,混着酒液嘀嗒的响动竟似女子啜泣。李承道突然停步,七星铜钱剑直指砖墙:";就是这里。";
青砖缝隙里的血水突然沸腾,朱砂绘制的追魂符发出刺目红光。当赵世昌颤抖着撬开砖块时,半幅褪色的鸳鸯肚兜裹着发黑指甲啪嗒落地。砖墙深处传来婴儿啼哭,混着女子幽咽在酒瓮间层层回荡。
";青娥姑娘,贫道送你往生。";李承道洒出把糯米,雪白米粒落地即成焦黑。铜钱剑尖挑起肚兜的刹那,酒窖所有酒瓮封泥同时炸裂,猩红酒液如血瀑倾泻。
赵世昌在血雨中瞥见鬼影——穿藕荷色衫子的少女七窍淌酒,怀中抱着个浑身青紫的婴孩。女鬼腐烂的指尖抚过他的脸颊,腕间银镯刻着的并蒂莲纹刺痛了他的眼。
";昌哥哥...";女鬼的声音像碎瓷刮过青石板,";你说要带我尝新酿的...";
";妖孽休得妄言!";李承道的铜钱剑破空而至,女鬼却化作青烟没入砖墙。老道转身盯着瘫坐在地的赵世昌,目光如炬:";少东家识得这厉鬼?";
更鼓声里夹杂着瓦片碎裂的脆响,赵世昌攥着肚兜踉跄起身。当他借着风灯细看时,肚兜内衬绣着";戊午年七夕";的字样,正是父亲接掌酒坊那年。
";道长!";护院惊慌的呼喊从地面传来,";蒸酒房...蒸酒房出事了!";
李承道冲上地面时,正撞见三个工人瘫倒在蒸馏器旁。五尺高的青铜甑锅盖剧烈震颤,蒸腾的雾气里浮着缕缕黑发。老道咬破指尖在锅身画出血符,甑盖轰然掀开的瞬间,滚烫的酒糟中浮出颗完整的人头。
";是...是王二狗!";酿酒师傅张铁头牙齿打战,";昨儿还说要去后山埋酒坛...";
人头突然睁眼,泡发的舌头卷着酒液甩出句:";活人酿酒...好香...";话音未落便化作血水,只在酒糟里留下枚缺齿的铜烟嘴。
赵世昌突然冲向账房,翡翠扳指在月光下泛着邪光。当他翻开尘封的族谱时,戊午年七月十四的记载墨迹新鲜如昨:";纳妾青娥,年十六,擅制曲。";而夹在书页间的婚契上,赫然按着父亲与青娥的朱砂手印。
";少东家请看这个。";李承道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老道手中的罗盘指针直指酒窖,盘面浮现的血字令赵世昌如坠冰窟——";父债子偿";。
子时三刻,酒坊突然响起撕心裂肺的惨叫。当众人赶到酒池时,只见守夜的马夫漂浮在血酒中,腹腔空空如也。池边青石板上用肠子摆出八个血字:";一命换一命,酒债血偿";。
李承道蘸着血酒在池边布下墨斗线,忽然转头看向瑟瑟发抖的陈伯:";老施主,二十年前的七夕夜,你给青娥姑娘送的胭脂可还称心?";
老账房突然发出夜枭般的惨笑,浑浊眼里淌出血泪:";那丫头到死都攥着少东家给的银镯子...";话音未落,他枯瘦的身躯突然爆裂,碎肉中飞出成群的血色酒蛾。
赵世昌跌坐在血泊里,腕间不知何时多了道青紫掐痕。酒窖方向传来砖墙坍塌的轰响,七十二口酒瓮齐声哀鸣。在漫天血雨中,他看见青娥的鬼影抱着婴灵踏雾而来,身后跟着二十具挂着酒糟的白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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