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等众人落席,陈奎年已将一双孩童抱上雕花圆凳。先取来梅花酥饼与他们充饥,那两个孩子捧了点心便往口中塞,吃得腮帮鼓鼓如雏鸟争食,碎屑落于梨花木桌上,竟忙不迭以指拈起送入口中,指尖沾了饼粉亦舔舐干净。众人见此情景,皆心酸不已。
少顷,厨下捧来两碗鸡汤馄饨,但见那馄饨皮薄如蝉翼,裹着嫩白虾仁,汤中浮着几点碧青葱花。云初捧着碗大快朵颐,汤汁顺着嘴角滴落也无暇擦拭。
众人望着这副狼吞虎咽之态,忽觉喉间哽咽 —— 想这两位原是玉砌雕栏里的金枝玉叶,如今却在这方凳上饕餮进食,料想那牢狱之中的寒夜,定是挨着无数个饥肠辘辘的夜晚,方能将这寻常馄饨吃出珍馐滋味来。
数日里惶惶不可终日,枕上尽是惊梦残痕。待得沐汤更衣,维芳望着房内经年旧物,指尖抚过菱花镜上缠枝纹,只觉眼眶酸涩。未及拢衣,便歪在芙蓉软榻上,沉沉堕入梦境之中。
忽有叩门声惊碎幽梦,冬琴清越嗓音裹着竹帘声响透雕花槅扇:“大小姐可梳洗停当了?太太已命人布下膳食,正候着您去用饭呢。”
维芳以指节揉了揉酸胀欲裂的额角,勉力撑着起身,锦被从腿上滑落。她哑着嗓子应道:“好了,即刻便来。” 尾音还带着未褪尽的倦意,袅袅散在暖香浮动的室内。
用罢晚膳,磬安院内,房门紧闭。肖玉凤端坐在太师椅上,神色愧疚道:“那日若非昭儿得讯,及时送去两床锦被,那刑部大牢阴冷潮湿,如何住得了人?我与你父亲急得如热锅蚂蚁,使银钱无门,连那牢门都不得入内,真真愁煞人了。”
维萱颔首应道:“母亲所言极是。当日侯爷公务缠身,遣我送些棉衣吃食,却被拦在牢外。后来幸得侯爷求了太子殿下,方得通融,允我偶尔送些膳食进去。”
维芳浅浅一笑:“如此已是万幸。想那袁统领抄家时,虽将众人驱至院中,不许擅动房中一物,然涵雪、绿柳拿了厚衣、披风与糕点,他却视而不见,并未刁难。且狱中所居牢房尚算干燥洁净,又有二哥哥与侯爷照拂,常托人送来吃食,倒未受多少苦楚。”
成氏浑浊老眼泛起泪光,悲叹道:“芳姐儿自幼娇生惯养,何曾吃过这般苦头?想想便叫人心疼。你那公爹糊涂至此,竟暗中勾结皇子谋反,放着好好的侯爷不做,偏要行那谋逆之事,连累满府上下。”
维芳执帕轻掩朱唇,眉间凝着薄雾般的忧色:“公爹半生逍遥,素日里只与故交诗酒酬酢,或纵马青山围猎为趣。如今突遭私蓄匪类、暗铸兵刃、鸩弑君上、行刺储君之罪,这般惊世骇俗的指控,叫人如何敢信?狱中曾借闲话旁敲婆母口风,见她言辞躲闪、神色仓皇,想来必有隐情。只是不知陆逸可知情?”
季昭眸光沉沉:“陆光周受审时坚称你二人毫不知情,后来审问陆逸,亦无悖逆实据,此事暂且作数。”
季晖忽而冷笑,袖中折扇重重敲在掌心:“他整日与那外室厮混,哪有闲心过问家中之事?侯府祸起萧墙,那谢映柔连夜席卷细软,不知遁入哪处烟花巷里了。”
赵予娴执茶盏轻抿,唇角勾起一抹薄凉:“不过是攀高枝的风尘中人。侯府若能转危为安,她自会巧言称外出疏通关系;如今大厦将倾,她孤身无绊,典卖家当珠翠,寻个富庶之地安身,倒也容易。”
季昭敛了笑,目光灼灼:“大妹妹,那刑部之人可曾对你用刑逼供?”
维芳轻轻摇头,鬓边珠钗微晃:“倒不曾见血,龚侍郎召我问话,言语间倒算客气。”
季昭悬着的心方落下几分,颔首道:“如此便好。”
维芳抬眸凝视兄长,眸中闪过锋芒:“二哥,你须得与我说实话。刑部素来以酷吏闻名,那牢中刑架血迹斑斑,刑具森然可怖,寻常人进去不死也得脱层皮。可龚侍郎问我时温言细语,审婆母时却挥鞭相向,后来瞧着问不出名堂,便对陆逸用了重刑……”
她顿了顿,指尖无意识摩挲着帕子,“再者说,纵使有太子手谕,给谋逆之家送物也非易事,二哥与刑部素无往来,却能周旋自如,其中定有缘故。”
季昭闻言抚掌而笑,眼中尽是赞赏:“不愧是我陈家小姐,这般细微处都瞧得分明。”
维芳继续说道:“那龚侍郎人前一套人后一套,行事蹊跷得很。二哥既知其中关节,不如说与我听听?”
季昭敛起笑意,眸中寒芒微闪,压低嗓音道:“这龚俊本名陈森,原是无父无母的孤儿,被太师暗中养在禹州,后过继龚家为子。刑部大牢那两桩离奇命案,皆是他受三皇子指使,亲手所为。三皇子谋逆事败后,再无人知他真实身世。那日我唤出‘陈森’二字,他瞬间面色惨白,亦怕我告知圣上,此后不得不任我驱使。”
季晖猛地拍案而起,锦袍翻飞间带落茶盏,瓷片碎裂之声惊得众人一颤:“如此奸佞,为何不禀明圣上,将他绳之以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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