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庆东疾步取来一盏茶,盏中蒸腾的碧螺春雾气氤氲,他躬身递上:“大人夙兴夜寐,殚精竭虑,还望珍重贵体。快饮下这盏热茶,暖暖脾胃。此处有卑职与周郎中值守,万无一失,大人不如暂且回府休息。”
林景泽垂眸望着袅袅茶烟,眉间倦意腾起,幽幽叹道:“连日劳乏,今番确是力不从心了。”
说罢伸手按住案上檀木匣,只听 “咔嗒” 轻响,黄铜锁扣严丝合缝,他取出随身玉柄钥匙,将匣子稳妥锁入雕花檀木柜,又轻轻拂过柜门铜环,似在确认是否万无一失,这才整了整官袍,拖着虚浮脚步,缓缓转身,身影渐没于暮色之中。
飘香楼二楼,其中一间雕花木窗半掩,林景泽坐于窗前,执一盏冷茶,目光如鹰隼般扫过熙攘长街。
忽见青呢软轿自巷口转出,他屈指叩击桌面三下,松岩即刻会意,足尖点地掠下木梯,悄无声息缀在轿后。
待周顺奇的乌木官轿踏着梆子声转过街角,松强亦旋身下楼,玄衣融入暮色。
暮色漫过飞檐时,松强率先折返,靴底沾着未干的泥浆,单膝跪地禀道:“二爷,周大人径直入了府门,府内烛火如常,未见生客往来。” 林景泽摩挲着茶盏纹路,颔首示意。
亥时一刻,松岩推门而入,反手闩紧铜环,面上犹带惊色:“小的随甘大人至城隍庙,正逢盛夫人贴身婢女半夏候在偏殿!二人鬼鬼祟祟,甘大人递出一卷文书,半夏则捧出个木匣。匣子沉甸甸坠手,瞧着份量不轻,可惜离得远,未能看清内里物件。”
林景泽冷笑一声,指尖重重叩在案几上,震得茶盏轻晃:“好个‘雷力风行’!前脚刚得盖印文书,后脚便遣人通风报信,前去邀功。城隍庙此刻哪来香客?倒是寻了个天衣无缝的隐秘去处。”
他忽而起身,袍角带起一阵寒意,目光如刃扫过二人:“今日所见所闻,你二人须烂在肚子里!松强,若让三爷察觉分毫 ——”
话音未落,松强已伏地叩首:“二爷但请宽心!小的纵使粉身碎骨,也绝不吐露半字!”
陆言卿垂眸望着手中那五张盖着户部朱红大印的素白纸笺,指尖几不可察地微微发颤。烛光落在纸面上,将那抹殷红印泥衬得愈发鲜亮夺目。
须知这盖了户部大印的空白文书,便是日后调度钱粮、疏通漕运的一道金令,纵是隔着层素绢,亦能嗅到那股子执掌度支的沉沉分量。
她嘴角噙着抹极淡的笑意,白嫩手指轻轻摩挲过纸页边缘,眸中漾开一汪难掩的欣喜。
温姨娘近来每日都跟着一位女先生习字。她自幼在乡野长大,身为女子又没有进学读书的门路,原本是不识字的。
景泽见她生得心思玲珑,目之所及便能记个七八分,遂请了位识文断字的女先生。
自此每日辰时三刻,听雨轩西跨院的窗下便漾起师徒二人的吟哦声。晨光里习字读书,午后教她女红棋艺。
如此晨读暮课的光景,倒让这深宅大院里,添了几分绕梁的书声,府里似比往日多了些清越活气。
小年那日,积雪初融,俞瑶终是放了出来。眼看腊梅开得正盛,年节的彩灯已在廊下悬了半幅,府中没个主母理事终究失了体统 —— 管家娘子们捧着账本在垂花门外候了三遭,厨房管事更是忧愁,眼瞅着就要春节了,除夕夜点心菜式都还未定夺。
卯正时分,俞瑶临窗而坐,鎏金手炉焐着指尖,目光却如淬了冰的刀锋,直直剜向阶下请安的妙蕊。妙蕊低垂着头,鸦青色的鬓发簌簌轻颤,左手绞着葱绿色裙裾,右手轻抚胸口。裙角绣的桃花纹都被捻得变了形。
“我又不是青面獠牙的母老虎,” 俞瑶呷了口普洱,茶盏与瓷托相碰发出清响,“作这副西子捧心的模样给谁看?二爷还并散朝回府,可瞧不见你这委屈身段。”
妙蕊慌忙摆手,说道:“夫人息怒,是我愚钝,惹您动气…… 自入林府,我所有衣食住行皆是夫人照拂,何曾有过半分委屈?”
“哦?” 俞瑶挑眉,目光落向庭院里那株老桂树 —— 虽已落尽叶片,虬结的枝干仍透着股孤冷劲。
她语气淡漠却不失威严道:“看来程妈妈并未用心教习,你终究还是这般没规没矩。何时起,府里的妾室也敢在主母面前称‘你我’了?这等家教,如何能让你出去见人,莫把乡野的那套粗俗习气带到林府来。”
话音未落,妙蕊 “扑通” 跪得瓷实,玉簪子险些从发髻上坠下。她扬手便朝自己脸颊扇了一记,脆响在屋里格外刺耳:“是婢妾失了分寸!程妈妈千遍万遍训诫的尊卑礼数,偏生见了夫人这倾国倾城的姿容,一时迷了心智,倒把规矩抛到九霄云外去了。要杀要剐,只求夫人开恩,莫要连累旁人。”
说罢,她额角已贴紧沁着凉意的地砖,鬓边海棠步摇垂落在地上。
俞瑶倚着软榻,丹蔻轻叩手炉冷笑:“倒是个巧舌如簧的。听闻二爷特意请了女先生,教你识文断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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