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及重算,已归迟暮,血溅涟洳目。
身劳六载功名路,头断一夕尽泉土。
少壮荣华还枉负。
寒鸦啼落,荒丘枯骨,空自哀千古。
当年董杜原上败绩,李密侥幸生还,两人几经周折,尚得以重逢瓦岗山,可世事无常,聚散无定,如今李密惨遭横死,彼此永隔阴阳,纵然曾有几许柔情蜜意,多少云愁雨恨,只这一刹那,尽皆逐风飘散,再无留迹。杨玄瑛眼睁睁瞧着李密命丧乱箭之下,俄然气逆攻心,两眼抹黑,闷绝倒地,不省人事。澧兰与贾闰甫还怕被盛彦师发现,凭空生出无妄之灾,两人也顾不得许多,一同抬起杨玄瑛,又自原路返回谷中。寻了一处隐蔽之地,藏匿起来。贾闰甫虽被李密赶走,可主仆旧情未了,想着适才目睹李密、王伯当二人惨死情形,他黯然泪下,安顿好澧兰与杨玄瑛两人,又悄悄溜去谷口,打探形势。而杨玄瑛始终昏迷不醒,澧兰寸步不离守在她身旁,见她两颊煞白,面无血色,又连呼数声,仍唤不动她,澧兰也是心焦如焚,空自捉急。
不觉又过大半日功夫,杨玄瑛终于转醒过来,澧兰如释重负,赶紧搀她起身说道:“公主这般昏死过去,可吓坏了奴婢。”杨玄瑛拽着澧兰裙袖,有气无力说道:“李公子现在何处,澧兰速扶我去寻她。”澧兰担心她病势,忙劝道:“公主身体虚弱,还当好生休息,邢公之事,且容后说吧。”李密中箭身亡,杨玄瑛也是亲眼目睹,可她依然难以接受事实,还勉强迈步说道:“李公子入谷,必遭伏击,澧兰快随我一同前去拦下他。”澧兰见她这副模样,又不知该如何作答,揪心酸鼻,潸潸而泪。
恰此时,贾闰甫自谷口察探归来,杨玄瑛即刻迎上前去问道:“贾先生可知李公子现在何处?”贾闰甫闻言一愣,半晌方才长叹一口气,凄凄惶惶说道:“盛彦师已带着明公与王将军尸首,引兵走山南回熊州去了。不想我等直追猛赶,终还是迟了一步。悔当初应以死力谏,不该弃之而去。”事成定局,毋庸置疑,贾闰甫此一言有若晴空霹雳,当头棒喝,杨玄瑛听罢,双腿一软,瘫坐于地,迷迷怔怔,早失了魂魄。
隆冬霜风淅瑟,野岭凉水呜咽,山鬼哀泣,楚猿苦吟,声声恸切,伤断人肠,可杨玄瑛备极痛绝,却已无肠可断。此刻,她站起身来,又顺着山道缓缓行至谷口,还见乱铺了一地尸骸,四下顾望,其中确已寻不得李密、王伯当两人遗骨。“高唐一夜,梦断巫山,长忆姝颜,谁与发华?玄瑛妹子这一曲念念情深,怎教人不盼白首齐眉。”抚今追昔,往事亦真亦幻,浮上脑海,杨玄瑛伫立在那,还恍如梦中。“我定不负玄瑛妹子所愿,待我得了天下,四海之内,皆是你我逍遥桃源,生生世世,长厢厮守,永无离弃。”“只盼将军不忘此言,不渝此誓,莫教小妹再空等一生。”纵然只是彼此酒后醉言,难得轻狂,却犹教人难以割舍,恋恋不忘。“今宵星月有证,若违此诺,必教我于万箭攒心之下,不得好死!”想到此处,杨玄瑛心头一颤,原来冥冥之中,一切早有天意注定,只是自己浑然不觉而已。
正杨玄瑛感旧之哀时,残阳透进溪谷,忽映出不远处地上隐约一点金光闪烁,跃入眼帘,她走上前去一瞧,却是一支黄金凤簪跌落于地。“此行确实吉凶难卜,如若事败,怕此番离别便是永诀。”“这飞凤乃吉祥之物,恕在下唐突,还请玄瑛妹子相赠以佑在下此行平安归来。”这不正是当年李密出征前向她索去那支金簪。杨玄瑛躬身拾起凤簪,凝神端详,还可见灿灿金黄簪身之上,点点殷红血痕未干,直教她禁不住自言自语而道:“此飞凤虽是吉物,怎想佑得了你一时,却终是伴不了你一生。”
澧兰还一直陪在杨玄瑛身旁,此刻忽见她开口说话,却又未听清其所言,只怕她伤心过度,一时想不开,自寻短见,便忍不住上来慰道:“公主务望节哀,若是伤坏身子,邢公在天有灵,亦难以安息。”杨玄瑛却出乎意料地平静而道:“此乃李公子遗物,既然已不见他尸身,还当葬此簪为冢,亦算教他有个安身之所。”说着她又转头于澧兰道:“澧兰将我鞍上囊中琵琶取来,容我为李公子再歌一曲楚些招魂。”澧兰知杨玄瑛心中憋屈,却又故作一副淡然神色,更为之酸怀,她上前连呼几声“公主”,还不见杨玄瑛应答,百般无奈,她也只有转身去取琵琶。
深山入夜,天寒地冻,风刀逼切,霜剑凌袭,又逢阴霾密聚,惨雾重浸,乍起漫卷冷萼冰葩,纷纷扬扬,还迷湿人眼。澧兰折入谷中,寻着坐骑,再回至谷口,取来紫鸾琵琶,却见杨玄瑛已择了一个背山面水向阳之处,葬埋了那支凤簪,又于冢丘之前表木为茔。淫淫霏雪,飘飘霂霂,玉屑银砂乱洒间,但见杨玄瑛接过琵琶,跪坐于茔丘之前,转轴叩弦,轮指拨挑,袅袅清音,凄凄冷韵,似云中鹤唳,若梢头鹃啼,更是折杀恨水愁山,堙绝悲泉怨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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