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的夕阳如同垂死巨兽最后的眼瞳,挣扎着将梓州城涂抹成一片触目惊心的暗红。尸骸堆积的街道上,血腥与焦糊的气息浓得化不开,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还喘着气的人胸口。武阳拄着卷刃的银鳞枪,孤立于那座由敌我双方尸骸垒成的、令人作呕的尸山之巅。银甲早已被血泥糊成暗红,破碎的甲叶下,伤口崩裂,鲜血顺着腿甲蜿蜒而下,在脚下尸堆的缝隙间汇成粘稠的细流。每一次粗重的喘息都牵扯着肋下撕裂般的剧痛,眼前阵阵发黑,手臂沉重得仿佛灌满了铅。他已是强弩之末。
黑色的潮水暂时停止了汹涌。玄秦士兵如同嗜血的狼群,围拢在尸山之下,层层叠叠,无数双眼睛闪烁着残忍、敬畏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动摇,死死盯着尸山顶端那道摇摇欲坠却依旧挺立的身影。空气凝固,唯有火焰燃烧的噼啪声和伤者垂死的呻吟在死寂中回荡。
沉重的马蹄声踏破这令人窒息的寂静。
樊天策动乌骓马,缓缓穿过如林的长矛,行至尸山之下。他玄甲幽暗,如同深渊的化身,手中那柄暗红长刀“血狱”斜指地面,刀尖一滴粘稠的鲜血缓缓滴落,砸在浸透血污的泥地上。他抬头,目光如同冰冷的铁锥,穿透弥漫的血雾,钉在武阳苍白却依旧燃烧着不屈火焰的脸上。
“武阳。”樊天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漠然与威压,清晰地传遍死寂的战场,“本将军惜才。你之勇烈,你之忠义,当世罕见。能于万军之中,血战至此,尸山为证,已无愧于天地,无愧于刘蜀。”
他顿了顿,声音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诱惑:
“然,大厦将倾,独木难支。刘蜀朝廷腐朽透顶,陈先童之流鼠目寸光,坐视梓州陷落而不救,视尔等浴血将士如草芥!此等君王,此等朝廷,值得你效死?值得你身后这些忠勇之士陪葬?”
樊天手中血狱缓缓抬起,刀尖遥指武阳,声音陡然转厉:
“放下银枪!率众归降!本将军在此立誓!入我玄秦,拜将封侯,赐你一世荣华!你麾下将士,皆可免死,各得封赏,前程似锦!若再执迷不悟…” 血狱刀锋上寒光一闪,那森然的杀意如同实质的冰风,瞬间冻结了所有人的骨髓,“此刀之下,尸山之上,便是你武阳埋骨之地!勿谓言之不预!”
招降!赤裸裸的诱惑与死亡的最后通牒!
无数目光瞬间聚焦在武阳身上。尸山周围的靖乱军残兵,不足百人,个个带伤,人人浴血,他们望着主帅,眼中交织着绝望、不甘,还有一丝…在死亡阴影下本能的求生渴望。樊天的许诺,如同魔鬼的低语,在死寂的战场上回荡。
武阳猛地抬头!
他布满血污的脸上,没有半分犹豫,没有一丝动摇!那双深陷却依旧明亮的眼眸中,燃烧的只有刻骨的仇恨与宁折不弯的决绝!他深吸一口气,那带着浓重血腥和死亡气息的空气灌入肺腑,竟让他濒临枯竭的身体爆发出最后的力量!他猛地拔出深深插入尸骸的银鳞枪,枪尖斜指苍天!尽管手臂因脱力而剧烈颤抖,但他的脊梁挺得笔直,如同梓州城头那面虽残破却未曾倒下的“靖乱”大旗!
“哈哈哈!”一声悲怆而豪迈的大笑,如同金铁交鸣,刺破了压抑的死寂!笑声中,他环视着脚下堆积如山的忠魂骸骨,望向满目疮痍、烟火未熄的梓州城,目光最终定格在樊天那张冰冷的面孔上,朗声吟诵,声震四野:
“血染银鳞甲未寒,孤城烽火照胆肝!
家国破碎山河恸,岂向豺狼屈膝弯?
尸山为垒魂作戟,涪水呜咽恨难填!
男儿立世三尺剑,不负苍生不负天!”
一首绝命诗,字字泣血,句句含悲!道尽了国破家亡的悲愤,抒发了誓死不屈的豪情,更昭示着以死殉国、不负苍天的赤子之心!那慷慨激昂的韵律,那蕴含其中的磅礴正气与凛然不屈,如同惊雷炸响在每一个人的心头!
尸山下的玄秦士兵,竟有不少人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兵器,眼神复杂。那漠然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名为“触动”的神色。即便是铁石心肠的百战老兵,面对如此铮铮铁骨、视死如归的敌手,内心深处也难免泛起一丝涟漪。
樊天端坐马上,握着血狱刀柄的手指,几不可察地微微收紧了一下。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如同冰封的湖面投入一颗石子,泛起一丝极其细微的波澜。他深深地看着尸山顶端那道在血色残阳下如同雕塑般的身影,仿佛要将这一刻烙印在灵魂深处。此子…当真是刘蜀气运所钟!
然而,那丝波澜转瞬即逝,取而代之的是更加冰冷的决绝。枭雄之路,容不得半分心软!他缓缓地、沉重地抬起了手,如同举起命运的无情铡刀。
“冥顽不灵!自寻死路!”冰冷的声音如同九幽寒冰,不带一丝情感,“众军听令!”
“杀——!取其首级者,赏万金,封千户侯!”
“杀!!!”短暂的沉寂被更狂热的嗜血嘶吼打破!重赏之下,方才那丝触动瞬间被贪婪和杀意淹没!无数玄秦士兵如同被鞭子抽打的野兽,红着眼睛,挥舞着兵刃,踏着同伴和敌人的尸体,疯狂地向着尸山顶端那最后的孤影扑去!刀枪如林,箭矢如雨!死亡的风暴再次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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