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秋的烈日,如同悬在头顶的熔金火球,将临江关每一块滚烫的城砖、每一寸浸透血污的土地都炙烤得滋滋作响。空气粘稠得仿佛凝固的油脂,吸入口鼻都带着灼烧肺腑的痛感。震天的杀声、垂死的哀嚎、兵刃的碰撞、攻城锤撞击城门的闷雷巨响…种种声音汇成一股令人疯狂的死亡浪潮,永无休止地冲刷着这座摇摇欲坠的雄关。
城头,谢威身躯在几名亲兵拼死护卫下,如同惊涛骇浪中的一块浮木,狼狈不堪地躲避着流矢。他脸色煞白,嘴唇干裂起泡,握着那柄镶金嵌玉宝剑的手,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刚才传令兵带来的“陈大将军三日必至”的消息,如同强心针注入他濒临崩溃的神经,让他爆发出癫狂的嘶吼:
“援军!援军三日就到!陈大将军十万雄师!都给我顶住!顶住!杀退这群逆贼!赏千金!封将军!” 他挥舞着宝剑,声音尖锐而歇斯底里,试图用这虚幻的许诺点燃守军最后一丝斗志。
然而,回应他的,是身边不断倒下的士卒,是城下靖乱军玄甲洪流沉默而致命的推进,是谢勇赤旗大军如同疯狗般不计代价的攀爬!希望的火花在残酷的现实面前,显得如此微弱而可笑。
谢猛就在他身旁不远处。这位曾经意气风发的二公子,此刻甲胄残破,脸上血污与汗水交织,眼神疲惫而绝望,但手中染血的长剑依旧机械般地挥舞着,劈砍着敢于冒头的敌人。他听到大哥的狂吼,心中却是一片冰冷的死寂。陈先童?三日?他抬头望向关外那被烟尘和热浪扭曲的地平线,那里空空如也,只有烈日无情地炙烤着大地。一丝苦涩的嘲讽在他嘴角蔓延:大哥啊大哥,你还在做这黄粱美梦吗?
“大哥!” 谢猛格开一支射向谢威的冷箭,声音嘶哑地低吼,“别喊了!省点力气杀敌!陈先童…哼,等他真到了再说!现在,活过今日才是要紧!” 他眼中没有丝毫谢威那种狂热的希望,只有困兽犹斗的冰冷决绝。
谢威被谢猛那冰冷而清醒的眼神刺得一滞,脸上掠过一丝羞恼,随即又被巨大的恐惧淹没。他张了张嘴,还想用“成大事者需沉稳”之类的空话来掩饰内心的恐慌,却被城外一阵更加猛烈的箭雨和冲锋号角声打断,只能狼狈地缩回亲兵身后,徒劳地尖叫着:“顶住!给老子顶住!”
临江关西北,三十里外。
一座庞大的军营如同钢铁森林,悄无声息地匍匐在起伏的山峦之间。与临江关那震天的喧嚣和滚滚浓烟相比,这里显得异常安静、肃杀。营盘扎得极深,壁垒森严,刁斗林立,巡逻的骑兵小队沉默地穿梭其间,只有战马偶尔的响鼻和甲叶摩擦的细微声响,在寂静的午后显得格外清晰。军营正中的帅帐,巨大的“陈”字帅旗在无风的烈日下有气无力地耷拉着。
帅帐内,却是另一番景象。巨大的沙盘桌,山川城池纤毫毕现。代表临江关的位置上,插着一面小小的、代表谢威的黑色三角旗,周围则密密麻麻地插满了代表靖乱军(黑色)、谢勇军(赤色)以及段枭部(灰色)的旗帜,如同群狼环伺。几枚精致的铜制兵俑,散落在代表陈先童大军的蓝色区域边缘。
陈先童负手立于沙盘前。他年约五旬,面容清癯,三缕长髯梳理得一丝不苟,眼神深邃平静,如同古井深潭,不见丝毫波澜。一身玄色蟒袍,衬得他身形挺拔如松,透着久居上位的威严与一种深沉的冷漠。他修长的手指正轻轻拨弄着沙盘上那枚代表谢威的黑旗,动作随意,仿佛在把玩一件无足轻重的玩物。
“大将军,” 一名身着亮银甲胄、面容刚毅的副将忍不住上前一步,指着沙盘上被重重围困的临江关,声音带着一丝急切,“谢威危在旦夕!关城摇摇欲坠!末将观其烽烟,听其杀声,恐难支撑过今日!若谢威身死,临江关落入武阳或谢勇之手,则我大军再至,恐事倍功半!是否…应即刻发兵驰援?哪怕先遣一支精骑,也能振奋其士气,支撑到明日大军抵达!”
陈先童闻言,嘴角缓缓勾起一丝极其细微、近乎冷酷的笑意。他并未立刻回答,而是缓缓抬起头,目光仿佛穿透了帅帐厚重的牛皮帐壁,投向了东南方那隐约传来杀伐之声的天空。
“驰援?救谢威?” 陈先童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冰封般的平静,清晰地传入帐内几位心腹将领耳中,“他,还有被救的价值吗?”
他收回目光,重新落在那枚孤零零的黑旗上,手指轻轻将其推倒:“当初本帅支持他,是因为他手握安广重城,拥兵数万,是一枚足以牵制谢勇、谢猛,搅乱安广局势、为朝廷收复安广郡创造良机的棋子。他谢威,还算有点用处。”
陈先童的语气陡然转冷,如同寒冬腊月的冰凌:“可如今呢?城池尽落敌手,他谢威仅剩临江关一座关隘,麾下兵马不过两三万残兵败将,士气低落,困兽犹斗。这样的谢威,还有什么价值?不过是一头待宰的羔羊,一块即将被群狼分食的腐肉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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