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掏出便笺,写下四个字:
“明日讲错”——
下午抽检时,他把一处阀位报告延迟了半分钟,
不重,但要讲。
巴克看见,点头:“明天你讲,后天我听。”
通联台,黎迦把窄带备信道切过去两秒又切回,
延迟上了 3ms 后落下,像一滴水落在极薄的玻璃上,不碎,只有波纹。
“备路在线。”她记下。
伦理台,两位值守把 “微光模板 v1.0”挂到夜班常见问题,
标题只有六个字:
“这是怎么修的”。
点开,是 200 字与 6 个动词,
没有任何“惊险”与“英勇”,
却把安心安在每一个字与每一条螺丝纹上。
零点前十五分钟,是夜班的咖啡窗口。
不是提神大剂量,而是分层小口。
夜班吧台的小罐子上贴着牌:
“Ⅰ:半因子|Ⅱ:四分之一因子|温水:无限。”
苏离在旁看着每个人的手伸向哪个罐,
伸向“Ⅰ”的,她递过去一小杯酸奶;
伸向“Ⅱ”的,她只点点头;
伸向“温水”的,她额上落一记简短的赞许。
“你们喝的是觉,而不是咖啡。”她说。
巴克端着温水,坐在靠门的位置。
小五泡了“Ⅱ”,闻着像一场小雨的味道。
“巴师傅,你这杯没味。”
“味道在杯外。”巴克拍拍扳手。
小五笑:“你说话越来越像伊娃。”
“那你就当成作业抄。”巴克回敬。
吧台屏上轮播讲错馆的片段:
有人把“强紫外”改成“温和通风”的那天,
有人把“英勇演讲”改成“流程卡”的那天,
有人把“凯歌配乐”改成“操作者呼吸”的那天。
笑声不大,像把困意揉成一团,放进杯沿的蒸汽里。
零在天花板里用极低音量放起一首老歌。
不是英雄曲,是老城口的民谣:
两把木吉他,三拍的步子,
歌词里只有几句日常:
“灯要亮在该亮处,
人要在该在处。
短—短—回,
把夜交还给夜,把班交给班。”
有人跟着哼了一声,又自己笑了:
“哼走调了。”
“走就走吧,夜里也要给走调留个位置。”伊娃说。
歌声轻,低到要靠心去听。
它从控制环溜到材料舱,再沿环道被金属轻轻带一程,
像一条细水,绕过螺帽与缝隙,
不冲撞,只润泽。
雷枭在外沿巡逻线做交接回报:
“北风位正常。外缘红外无异常。
——报告完毕。”
他关了通话器,在风里慢慢走,
脚步压着歌的三拍,
短—短—回,
和从前的行军步不同,
轻,稳,不激。
他把手搭在栏上,风从指缝穿过去。
“和平的岗位也要站得好看。”他在心里说。
负例馆的值守把窗帘拉了一寸,
不让“学习失败”的灯光刺到过往人的眼睛。
她在备忘本上写:
“失败要亮,但不必晃。”
写完,她抬头看了一眼天窗的光——
零把那束光压到更低,
像是有人在远处的走廊摆正了一盏灯。
00:00。
屏幕左上角的时间跳过一道细白。
清单上的短横又多了几道,
像在夜的背脊多铺了几层薄毯。
伊娃起身做了一圈微巡:
她走过每一张桌、每一把椅、每一盏灯。
她把一把椅子的脚轻轻按回凳影中央,
把一只被挪过的垃圾桶推回墙角,
把一块擦拭布折成两叠,
把一支没有盖紧的笔盖住。
她没有提醒谁,她在提醒夜:
“我们在。”
苏离给刚从微休醒来的值守递一杯温水,
不说“加油”,只说“慢一点站起来”。
他点头,肩比刚才低了一厘米,
却显得更稳。
巴克与小五回到环道,
扭矩表的指针仍在22.8—22.9—22.8之间游移。
“你以后会不看表,直接听见这三个数。”
“我已经在练听。”
他们对视一下,不再多言。
夜把多余的句子收起来,留下动作。
伦理台的值守把那份两百字通报置顶到“夜间只读”,
旁边挂上一句注释:
“夜里看字,越短越好。”
通联台,黎迦做了一个心跳对齐的小动作,
把远处“若星”与近处中枢的微弱波形轻轻叠上,
像把两本书合在一起,
书脊贴着书脊,
在书页之间留一个很薄的风。
零在后台把疲劳管理的曲线再调平一丝,
它知道人的困意有自己的潮汐,
它只在潮汐最脆弱的地方伸出一只网,
网眼很大,
足以让自由与尊严穿过,
又足以把跌落的瞬间托回到在场。
00:37。
星门外侧的远航联络窗,
跳起一行极小的蓝字:
“晨线前缘|可见度佳|第一缕风向西。”
那是“若星”小队按照手册约定发来的清晨问候预报。
字后面跟着三粒更小的点,
像三次极轻的光脉:
短—短—回。
伊娃抬眼,笑,“收到了。”
黎迦在通联台回了一句“夜班在”。
巴克把扳手往肩上一搭,
小五在便笺上多划了一道短横。
苏离把最后一杯温水放到未归位的桌角,
用指尖把它推回正中。
雷枭在北风位的栏杆处站直了身,
不敬礼,只是对着星门方向,
轻轻点头。
零把老歌的尾声收束成一个极细的回音,
让它在环道里跑完最后一圈,
然后,像把被角压好,
把夜交还给夜,
把班交给班表。
远处的晨线还看不见,
但问候已经在路上。
守夜人的歌在耳后沉下去,
留下的是安稳本人的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