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徐天亮不再废话,揽着古之月,迈开大步,
头也不回地朝着营部后面那排低矮、在阳光下显得格外沉闷压抑的红砖房走去。
他的脚步甚至带着一种急不可耐的轻快,仿佛不是去蹲禁闭,而是去赴一场盛宴。
古之月被他半拖半拽地带着走,脑子里一片混乱,
只闻到徐天亮身上浓烈的汗味、隔夜酒气和一种“豁出去了”的滚烫气息。
阳光晒在脖颈上,火辣辣地疼。
坦克连驻地那浓烈的机油味渐渐被甩在身后,取而代之的,
是营区垃圾堆隐约飘来的腐败酸臭和修理厂那边更浓的铁锈、电焊气味。
一种不祥的预感,沉甸甸地压上心头。
营部后面那排红砖平房,像一排蹲在烈日下的沉默癞蛤蟆。
墙壁被印度旱季的毒日头晒得滚烫,手摸上去能烫掉一层皮。
墙皮大片大片地剥落,露出里面同样粗糙的红砖,缝隙里塞满了经年累月的黑色污垢。
几扇低矮的铁门紧闭着,门上的小观察窗只有巴掌大,黑洞洞的。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复杂到令人作呕的味道:
汗液长期浸渍发酵的酸馊味、尿臊味、霉味、尘土味,
还有一种劣质消毒水试图掩盖却徒劳无功的刺鼻气息,
混合着从旁边修理厂飘来的浓重机油和金属灼烧的焦糊味。
这味道,比野人山的腐殖质更难闻,带着一种人为的、绝望的污浊感。
只有几棵无精打采、叶片上积满厚厚灰尘的歪脖子树,
在墙角投下一点吝啬的、被热气扭曲的阴影。
禁闭室门口,一个同样年轻的卫兵,顶着沉重的M1钢盔,
背着上了刺刀的春田步枪,
像一尊铁铸的雕像戳在唯一的入口阴影里。
汗水顺着他年轻而紧绷的脸颊小溪般往下淌,
迷彩服的腋下和后背洇出大片深色的汗渍。
刺刀在阳光下反射着刺目的、冰冷的寒光。
他警惕的目光像探照灯,扫视着这片被遗忘的角落。
徐天亮几乎是拖着古之月冲到门口的。
他脸上那种“壮士断腕”的兴奋还没完全褪去,
带着一种近乎蛮横的气势,指着那扇紧闭的铁门,
声音因为激动和燥热显得有些嘶哑:
“开门!老子要见张爱军!张连长!”
卫兵纹丝不动,像没听见。只有握着步枪护木的手指,微不可察地紧了紧。
他目光平视前方,越过徐天亮的头顶,声音平板得像背书:
“报告长官!
探视需要营部批条和有效证件!
请出示证件和批条!”
语气毫无波澜,带着新兵执行死命令时特有的那种刻板。
“证件?批条?”
徐天亮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嗤笑一声,脸上的横肉都跟着抖了抖。
他猛地一拍自己胸脯,那件本就汗湿的军装前襟拍得“啪”一声脆响,灰尘都扬起来一点。
“老子这张脸就是证件!
老子这身皮就是批条!”
他唾沫星子几乎喷到卫兵脸上,带着浓重的酒气和汗酸味,
“睁大你的狗眼看看!老子是正儿八经的中尉!
一排长徐天亮!里面关的是老子的兄弟!
老子来看看他,天经地义!还要什么鸟批条?!”
卫兵的眼皮剧烈地跳动了一下,年轻的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愠怒,
但更多的是一种被侮辱和职责被挑衅的紧张。
他依旧梗着脖子,目光死死盯着前方虚空一点,声音却因为压抑而微微发颤:
“报告长官!规定就是规定!
没有证件和批条,任何人不得探视!请您遵守纪律!”
他握枪的手因为用力,指节发出轻微的“咔吧”声。
那柄闪着寒光的刺刀,似乎也随着他身体的紧绷而微微颤动。
“遵守你娘的纪律!”
徐天亮的怒火被这油盐不进的态度彻底点燃,最后一丝理智的弦“嘣”地断了。
长期渴望落空的憋屈、宿醉的头痛、眼前这铁桶般规矩带来的无力感,
还有对张爱军那点“不够意思”的怨气,瞬间化作一股暴戾的邪火直冲顶门。
他根本没过脑子,完全是身体的本能反应——那只刚才还拍着自己胸脯的手,
带着一股恶风,抡圆了胳膊,朝着卫兵那张年轻紧绷的脸就狠狠扇了过去!
“啪——!”
一声清脆响亮到刺耳的耳光声,在寂静燥热的禁闭室外炸响!
这一巴掌的力道极其之大,
以至于那卫兵的脑袋像是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猛地撞击了一下,
突然向一侧歪斜过去。
与此同时,那沉重的 M1 钢盔带子也在瞬间承受不住如此巨大的力量,
“啪”的一声断裂开来。
钢盔失去了束缚,如同一个被丢弃的玩具一般,
“哐啷”一声重重地掉落在滚烫的红砖地上,
然后像一个被踢飞的足球一样,滴溜溜地滚出去老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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