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人忽然单膝跪地,掌心托起口雕满星宿的古井。井水倒映的却不是天空,而是月娘年轻时在祠堂纺线的画面——她每绕一圈纺锤,井底就浮起颗青铜星子,三十六颗星子恰好组成林小满胎记上的藤蛇星图。
"这才是真正的七星煞。"沈墨白用判官笔搅动井水,波纹间浮现出山神祭坛的虚影。陆昭的龙鳞突然片片倒竖,他看见祭坛中央的青铜鼎里,月娘的虚影正将银针蘸着龙血,在槐树皮上刻写拳谱——每道刻痕都渗出金液,顺着根系流进地脉。
林小满突然听见月娘临终的耳语:"银镯要泡惊蛰的露水..."她纵身跃入井中,下坠时看见无数时空碎片:阿爹在青玉骨架上打拳、自己幼时埋下的槐树种、还有未来某日山神祭坛上三百盏浮空的孔明灯...
井水突然托住她的后背。林小满睁眼发现自己站在晒谷场的稻草人阵中,每个草人都系着褪色的百家衣。陆昭的陌刀插在阵眼,刀身映出她背后浮现的鹤翼虚影——那翅膀由无数细小拳谱组成,每片羽毛都在星光下变换招式。
沈墨白的声音从云端传来:"时辰到了。"饮马涧所有水井同时喷涌星砂,在空中汇聚成巨大的青铜拳谱。祖坟山青玉骨架化作的巨人突然消散,三百道拳魂流星般坠向四方,其中一道紫光径直没入林小满眉心——她看见月娘在星砂中回眸一笑,手里握着半截刻有"鹤唳九天"的银镯。
晨雾漫过梯田时,结满露珠的稻穗突然泛起琉璃色。林小满踩着湿润的田埂往采石场跑,惊起的水鸟掠过半坡茶园,翅尖扫落的茶花在空中凝成"白鹤晾翅"的招式。陆昭追到村口老樟树下,发现树干虬结的树瘤竟暗合洪拳十二路弹腿的发力轨迹。
溪边磨坊的水车突然逆时针转动。沈墨白驻足细看,发现车轴缝隙里塞着褪色的端午香囊,流出的陈年艾草屑随水流旋成八卦阵。对岸芦苇丛无风自动,每根芦杆弯曲的弧度都似洪拳的"揽雀尾",芦花飘落水面时,竟在涟漪里拓出整套七星拳谱。
"快看晒谷场!"陆昭的龙尾扫开晨雾。昨夜打斗的痕迹已被露水洗去,石碾周围生出圈发光的夜合欢。林小满的胎记微微发烫,她看见每朵花苞里都蜷着只萤火虫,虫翅上天然纹着拳馆铜牌的编号。最老那朵花突然爆开,萤火组成月娘年轻时的侧影,正用纺车把晨雾织成绀青色的绸带。
废弃的采石场峭壁上,经年雨水冲刷出的沟壑突然闪烁金光。沈墨白抛出判官笔凌空勾画,朱砂痕沿着石缝游走,竟显出幅用凿痕刻就的"饮马涧八景图"。图中牧童骑牛处,真实岩壁上突然渗出清泉,水流过处青苔疯长,转眼铺成条翡翠色的山径。
林小满循着水声望去,见村西头十八座茅草屋顶蒸腾起炊烟。烟柱在空中交缠成洪拳弟子过招的剪影,某个瞬间竟定格成阿爹教她"童子拜观音"时的身形。陆昭的龙鳞映着这幕突然发烫,鳞片纹路里浮出百年前这个时辰——数十武师正在此处用拳风给新酿的黄酒催陈。
晒谷场边缘的稻草人突然转动脖颈。它们头顶的斗笠被风吹起,露出底下青竹编的骨架——每根竹节都用朱砂写着节气歌诀。林小满的银镯与竹节共振,惊起稻草人怀里的麻雀,鸟群掠过秋千架时,架上的老藤突然绽放三百朵打碗花,每片花瓣都印着饮马涧少女的掌纹。
采石场深处传来编钟声。三人踏着覆满地衣的台阶下行,发现废弃的矿洞壁上嵌满蚌壳化石。沈墨白的火折子晃过,蚌壳突然张开,吐出带着海腥味的雾气,雾中浮现出饮马涧先祖在海滩练拳的虚影——他们每记冲拳都激起浪花,退潮后沙地上留下的泡沫竟凝成青铜人偶。
"这才是真正的拳冢。"陆昭的陌刀挑起洞顶垂落的钟乳石,石尖滴落的水珠在半空结成冰晶,每颗冰晶里都封存着套完整的洪拳招式。林小满伸手接住坠落的冰晶,融化时在她掌心留下道发光的拳痕,与胎记上的藤蛇纹路首尾相接。
村口突然传来货郎的拨浪鼓声。三人折返时看见石板桥上蹲着七只花猫,猫眼映着朝阳泛起琥珀光。货郎担子里的糯米糕蒸腾热气,在桥头老柳树上凝成"见龙在田"的拳势。最胖的那只花猫突然跃起,爪尖勾破水面的瞬间,整条溪流突然静止,倒映出祠堂飞檐上三百年来所有栖落过的雨燕。
沈墨白用判官笔点破静止的时空,溪水重新流动时带走了柳絮。那些白絮粘在对岸的蓼蓝丛中,竟在叶片上拼出半阙《洪拳溯源赋》。林小满蹲下身想细看,却发现每株蓼蓝根部都结着赤豆大小的陶俑,俑身上用靛青画着饮马涧历代村长的练功小像。
正午的日头晒暖青石板路,石缝间突然钻出成片的地星草。陆昭的龙尾扫过时,这些伞状小菇突然迸发荧光,孢子升腾成洪拳的"云手"招式。远处梯田里劳作的农人直起腰擦汗,汗珠坠地时惊起的蚱蜢,竟在阡陌间跳出完整的"七星步"轨迹。
当采石场的编钟再次响起时,整个饮马涧村的轮廓在热浪中微微扭曲。林小满看见月娘站在村口的老槐树下,手中的纺锤抛向云端,扯出的丝线将晨昏四季缝成匹流光溢彩的锦缎——那上面织满暗青色的拳路,针脚处缀着饮马涧每颗砂砾里封存的武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