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搬来吱呀作响的柏木梯。林秋用湿帕子捂住口鼻,指腹触摸到木纹深处凹凸的刻痕。当陆九渊将拓印宣纸覆上梁面,毛笔蘸着茶水轻刷,深褐色的木质渐渐显出一串断续笔画——竟是七个残缺的"粮"字,每个字的最后一捺都如刀劈斧凿般深深楔入木芯。
"这是楷书向简体过渡时期的笔迹。"陆九渊的放大镜停在一处墨迹似的黑斑上,"民国三十六年《汉字简化方案》里,'粮'字右边还是'量'部。"他的指甲刮下些微碳化物,"有人在油灯熏烤时刻下这些字,至少持续了七年。"
西厢房的潮气裹着咸菜发酵的酸味。林秋挪开倒扣的陶缸,青砖地面上洇着深色水痕。他忽然注意到第三块墙砖边缘异常平整——砖缝里的黄泥竟比别处新上三分。
陆九渊掏出随身携带的竹制牙签,沿着砖缝细细剔刮。当半枚铜钱露出绿锈时,林秋的呼吸突然急促——母亲钥匙链上那枚残缺的康熙通宝,缺口处的铜锈与眼前残币严丝合缝。砖块撬开的瞬间,松脂混着桐油的气息扑面而来,油纸包裹的账本封皮上,赫然印着"红星公社1959年特供粮台账"。
泛黄的纸页间,每隔三页就夹着片晒干的艾草。在记录"九月十七日调出粳米两千斤"的页脚,母亲用缝衣针扎出细密小孔,灯光穿透时在墙上投出北斗七星的图案。
天井的青石板泛着雨季特有的滑腻。林秋蹲在排水沟前,铁钩拨开腐烂的梧桐叶,忽然勾住团黏糊的纸浆。碎纸在搪瓷盘里慢慢舒展,陆九渊用镊子夹起半片残页:"这是革委会的公文用纸,看水印是1974年批次。"
当夕阳的余晖斜射在青石板上,纸屑边缘的蓝墨水突然显现龟裂的笔迹。林秋用棉签蘸着酒精轻拭,"小"字的竖钩像把匕首刺破纸面,紧接着"心"字的卧钩与"孟"字的横折相继浮现。老瓦匠拄着铁锹站在月洞门外,烟袋锅的火星明灭:"那年孟主任带人重铺阴沟,挖出个双耳陶罐,罐底还黏着谷壳......"
阁楼木梯在脚下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林秋掀开挡鼠的破草席,手电光柱里忽然闪过金属冷光。火钳从墙洞夹出的铁盒早已锈蚀,盒盖上的五角星被氧化成暗绿色,但铰链处残留的缝纫机油味仍未散尽。
《红旗》杂志内页的《农业学大寨》报道上,母亲用针管注射器写下微缩笔记:"地窖三柱裂,疑有暗流。"陆九渊的钢笔在地窖平面图上画出交叉线:"承重柱正好对应粮仓地宫的东南角。"
撬开地窖石板时,腐殖土的气息混着某种陈年谷物的霉味涌出。林秋的胶鞋陷在青苔里,手电光照亮承重柱裂缝中卡着的半粒红稻——与粮仓事故现场发现的1978年试验品种基因图谱完全吻合。
正厅的祖宗牌位蒙着厚厚的香灰。林秋取下"天地君亲师"挂轴时,裱糊的浆糊早已脆化。陆九渊的指尖突然停在"师"字右上角:"这个点墨色偏朱,像是后添的。"
刀片小心划开宣纸夹层,泛着茶渍的桑皮纸地契飘然坠落。蝇头小楷记载着:"立卖契人周氏,今将镇西义仓连地基......"最令人心惊的是落款处的血指印与朱砂批注:"戊子年腊月,地宫改道,留通气孔三处,与老宅梁檩相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