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叔你疯啦!"赵小虎想去阻拦,却被一尘拉住。只见王叔从怀里掏出匕首,刀刃在阳光下一闪,众人惊呼中,他划破手指,血珠滴在协议封面:"当年修祠堂,我太爷爷就是用血画押!"
李明辉的西装袖口突然簌簌发抖,他解下领带,露出手腕上的疤痕——那是大学时在工地打工留下的钢筋划伤。此刻,他抓起匕首,刀光划过掌心,鲜血滴在王叔的血迹旁,像两条纠缠的蛇。
"绿野集团愿与茅山涡村共进退!"他的声音混着血的气息,"若违此约,人神共诛!"
人群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但赵小虎注意到,村长一尘始终背着手站在碑影里。当众人涌向酒席时,他才缓缓跪下,用布满老茧的手指蘸着碑前的血土,在协议背面画了道符——那是李家祖传的"镇地诀"。
深夜的破旅馆,李明辉盯着电脑屏幕上的股价曲线,绿光映得他脸色发青。手机突然震动,是匿名短信:"小心村西的古墓。"
他抓起外套冲向村西,月光下,果然看见几处新翻的泥土。正要上前,身后传来铁链拖地声。一尘举着火把走来,火光中,他的笑容像开裂的陶罐:"李总,这是给监督委员会准备的'见面礼'。"
"什么意思?"李明辉的后颈渗出冷汗。
"昨天挖地基,刨出来几坛光绪年间的铜钱。"一尘用火把照亮土坑,"按规矩,七成归公,三成……"他突然挥起火把,火焰燎过李明辉的鬓角,"归发现者。"
李明辉踉跄后退,踩碎了坛子里的铜钱。腐臭的铜钱味混着焦糊味,让他想起小时候在工地捡到的甲骨——那些刻着卜辞的兽骨,最终都成了开发商的镇邪符。
"李总,土地的秘密多着呢。"一尘把火把插进土堆,"就像这碑文,"他指着石碑背面斑驳的刻痕,"知道为什么历代契约都要刻在这里吗?"
李明辉凑近细看,月光下,那些纹路竟组成个巨大的"困"字。冷汗顺着他的脊梁滑落,突然明白父亲说的"土地会说话",原来不是比喻。
签约仪式前夜,暴雨倾盆。村公所漏得像筛子,雨水在塑料布上敲出鼓点。一尘突然站起:"走!去龙王庙!"
众人深一脚浅一脚赶到庙前,却见李明辉已跪在神像前。他的西装浸透雨水,贴在身上像层黑壳。神案上摆着三牲六畜,还有那份血染的协议。
"请龙王爷见证!"一尘将协议举过头顶,"若违此誓,天打雷劈!"
闪电劈开夜空,照亮神像狰狞的面容。李明辉突然大笑,笑声混着雨声在殿内回荡:"你们当真是要镇住我吗?好!那我就当这庙里的新神像!"他扯下领带缠在神像脖颈,"从今往后,我李明辉就是茅山涡村的守土龙神!"
众人惊愕间,王叔突然跪下叩头:"龙神在上,保我村平安!"他的动作像推倒的多米诺骨牌,眨眼间,满殿都是叩拜的身影。只有一尘立在门口,雨水顺着斗笠边缘成串落下,像给神像挂上了珠帘。
七日后,阳光穿透云层照在崭新的公示栏上。钢化玻璃里,那份血染的协议旁,多了一份手写的补充条款:
"若绿野集团食言,其总部大楼将无偿划归茅山涡村作为集体财产。立约人:李明辉(血指印) 见证人:一尘(朱砂印)"
村民们围着公示栏议论纷纷,有人发现条款背面用蝇头小楷写着《史记·货殖列传》的句子:"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墨迹未干,显然是临时添注。
村口老槐树下,一尘与李明治相对而坐。石桌上的紫砂壶嘴冒着热气,两人沉默良久。忽然,一尘从怀里掏出半块玉珏:"这是当年矿师留下的抵押物,如今物归原主。"
李明辉接过玉珏,月光下,上面刻着"信"字,边缘有处缺口。他忽然想起父亲临终前交给他的另一半玉珏,缺口处正好吻合。两千年前的汉玉,就这样在二十一世纪的月光下,拼成了完整的"信"字。
"原来太爷爷和令尊……"一尘的眼底泛起涟漪。
"他们当年在矿难中联手救人,却都隐去了姓名。"李明辉摩挲着玉珏上的包浆,"直到父亲临终,才告诉我这个秘密。"
蝉鸣突然汹涌如潮,槐花簌簌落在石桌上。两位不同世代的守约人,就这样在祖先的注视下,完成了跨越七十年的对话。而村外的工地上,打桩机正将第一根钢筋桩夯进土地,那声音像远古的编钟,震得满山枝叶簌簌作响。
三年后的清明节,新落成的村史馆前,李明辉和一尘共同为纪念碑揭幕。碑文是村民公投选出的《击壤歌》:"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凿井而饮,耕田而食。"鎏金大字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李总,该去祭土了。"一尘递来陶罐,里面装着从七省运来的沃土。
李明辉接过陶罐时,指尖触到罐底凸起的纹路——那是绿野集团新项目的规划图,上面盖着全体村民的血指印。他忽然明白,真正的契约不在纸上,而在土地的血脉里。
祭土仪式结束时,天空出现罕见的"日承双虹"异象。老人们说这是地龙翻身的好兆头,年轻人们却在直播里说这是"土地在微笑"。李明辉望着虹光中飞舞的槐花,耳边隐约响起父亲的声音:"记住,土地是活的……"
一尘走到他身边,两人并肩望着远山。新修的盘山公路像条巨龙蜿蜒而上,太阳能板在山坡上闪烁,而村口那棵老槐树,不知何时已长出了新的枝条,嫩绿的新叶在风中轻轻摇曳,仿佛大地伸出的手掌,正托举着这个古老的村庄,走向不可预知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