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鸣第三声时,茅山涡村的天空被撕开道血口子。老赵头蹲在门槛上嘬烟袋,火星子明灭间照见满脸沟壑——这褶子里藏着的何止六十载春秋,分明是半部中国农耕史。直到那串蓝莹莹的"鬼火"刺破晨雾,他才惊觉自己这双看过牛耕人耙的浊目,竟要目睹千年未有之变局。
"老赵头你杵着当门神呐?"王寡妇挎着竹篮撞过来,篮底新割的韭菜蹭过他青布裤脚,"昨儿后晌我就瞅见这些妖蛾子,蓝洼洼的像坟圈子里的磷火!"她嗓门尖利得能划破薄雾,惊飞了檐下打盹的麻雀。
赵伯枯枝似的手指捏住传感器边缘,金属凉意顺着指节爬满全身。这物件通体泛着赛博朋克的幽光,倒像是从《山海经》里跑出来的异兽,此刻正用那双电子眼窥伺着稻田的脉搏。他忽然想起去年冬至,一尘那小子喝高了抱着他哭:"叔,咱村再不变,就真成活化石了!"
暴雨来临时,矛盾如地火喷涌。祠堂前的青石板被晒得发烫,两派人马隔着天井对峙,活像楚河汉界上的兵马俑。
"后生仔,你当这是过家家?"李大爷的烟袋锅子敲得石阶当当响,烟灰簌簌落进天井的积水洼,"当年发大水,是老子带着大伙儿用门板堵决口,不是靠什么劳什子算法!"
阿强攥着手机的手背青筋暴起,屏幕蓝光映得他面容狰狞:"李爷,系统显示三小时后洪峰过境!您那门板能挡住每秒三千立方米的流量?"他忽然甩出张卫星云图,雷暴云团在屏幕上张牙舞爪,仿佛《西游记》里逃出的妖魔。
一尘就是这时闯进战场的。他军大衣下摆沾着泥点,像是刚从地里刨出来的青铜器。"都他娘的给老子闭嘴!"这声暴喝震得梁上积灰簌簌,却震不散满屋子火药味。他抓起供桌上的青铜酒樽,那是乾隆年间老祖宗传下的祭器,"当年老太公用这樽敬天地,如今咱们该敬敬科学!"
樽中浊酒突然泛起涟漪,众人抬头望去,檐角铁马叮咚作响——第一滴雨砸在了青石板上。
安防系统崩盘那夜,月黑风高。小偷踩着监控死角翻墙时,老张头的黄狗正对着传感器狂吠。这畜生倒机灵,知道咬不动钢筋铁骨,便叼着传感器线头死命拽,倒阴差阳错触发了警报。
"一尘!你给老子说清楚!"王婶攥着被剪断的铜锁,嗓门比村东头的高音喇叭还响,"这劳什子人脸识别,咋就认不得二狗子那张麻子脸?"
技术员小刘抹着冷汗解释:"是……是AI学习样本不足……"话音未落,人群里爆发出哄笑。二狗子摸着脸上坑洼跳脚:"合着我这脸是外星物种?"
一尘突然抓起传感器砸在地上,金属碎裂声惊飞了檐下夜枭。"都他妈给老子听着!"他指着碎成一地的电路板,"这破玩意儿是咱跪着求来的?是老子拿县里的扶贫款换的!"月光下,他脖颈暴起青筋,活像条困兽,"你们要觉得人眼比摄像头好使,行!从明儿起,各家轮班巡逻,再丢只鸡少条狗,老子拿你们是问!"
人群沉默时,赵伯颤巍巍掏出烟袋:"都散了吧。"火星明灭间,他讲了个古:当年鬼子进村,老太公带着乡亲们在祠堂挖地道,靠的是人盯人的土法子。"可如今,"他敲了敲传感器残骸,"这铁疙瘩里,装着咱老祖宗想都不敢想的千里眼。"
旅游开发的风声刚漏出来,村口老槐树就炸了锅。
"要把祖坟迁走?老子先迁了你的!"李三爷抡着锄头要劈规划图,被几个后生死死抱住。他媳妇坐在地上拍大腿哭嚎:"当年闹饥荒,是祖宗保佑才在坟圈子边开出这二亩地……"
一尘的军大衣敞着怀,露出里面洗得发白的的确良衬衫。"三爷,您看这无人机拍的航拍图,"他指着屏幕上蜿蜒的梯田,"这像不像老祖宗说的龙脊?外头人管这叫大地艺术!"
阿强忽然插话:"要是建成智慧农庄,城里人能体验AI种田,咱还能搞非遗直播!"他掏出手机展示带货数据,屏幕蓝光映得众人眼睛发亮。
赵伯却盯着祠堂梁上褪色的彩绘出神。那画的是大禹治水,九尾狐在洪水中载沉载浮。"一尘啊,"他忽然开口,"你记得老太公临终前说的话么?'守住地脉,就是守住人心'。"
深夜,一尘在祠堂翻族谱。泛黄纸页间飘落张地契,道光年间的朱砂印已褪成褐色。窗外忽然飘进段山歌,是王寡妇在河边洗菜时哼的:
"日头落岭心莫慌,
月亮弯弯照田埂。
老祖宗的脚板印,
踩出千年黄金路……"
他忽然抓起传感器残片冲出门。月光下,那些蓝莹莹的"电子萤火虫"正在稻田上空盘旋,像极了族谱里描绘的禹王治水时引路的星宿。
祠堂翻修时,工人在梁缝里发现把铜锁。锁眼已锈死,锁面却錾着精美的饕餮纹。一尘请来省城专家,用3D扫描建出数字模型。当AI还原出锁芯结构时,老锁匠突然跪地痛哭——那锁芯形状,竟与二十年前失踪的族长印信一般无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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