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茅山涡村像口即将炸开的蒸笼,乌云压着青瓦白墙,蝉鸣撕扯着黏稠的空气。村口老槐树下,七旬老农赵铁柱攥着锄头的手背青筋暴起,冲着正在调试智能灌溉系统的年轻人吼得山响:"啥劳什子物联网?老子种了五十年地,还比不过你那个铁匣子?"
一尘刚从县里开会回来,白衬衫后背洇出深色汗渍。他抹了把额头的汗,望着老人脚边被智能播种机刨得七零八落的玉米地,喉咙发紧。三天前那场暴雨冲垮了老赵家三亩梯田,若非智能预警系统及时启动排水阀,后果不堪设想。可此刻面对老人充血的眼珠,所有辩解都卡在喉头。
"赵伯,您看这传感器显示的土壤湿度……"技术员小王举着平板电脑凑近,却被锄头柄"当"地挡开。
"少拿这些洋玩意儿糊弄人!"老赵的锄头尖戳着屏幕上跳动的数据,"去年你们说智能施肥,结果把我家稻田烧成焦土!前年搞那个无人机打药,差点没把老张头的牛给药死!"
围观村民的窃窃私语像针尖扎着耳膜。一尘突然意识到,这场科技革命撕开的不仅是土地,更是延续千年的农耕信仰。他想起昨夜翻到的《齐民要术》,贾思勰在序言里写的"顺天时,量地利",此刻竟与二进制代码在血脉里厮杀。
"赵伯,咱打个赌如何?"一尘突然开口,声音在闷雷中格外清亮,"就赌您那三亩被冲的田。用您的老法子补种,我用智能系统重栽,秋后看谁产量高。"
老槐树的影子突然摇晃起来,是赵铁柱的锄头劈头盖脸砸下来。一尘不躲不闪,任那柄生锈的锄头擦着耳畔砸进泥土,震得智能手环叮当作响。"要是我输了,这村委会主任让给您当!"他扯开袖口,露出小麦色的手臂,"要是我赢了,您得跟我进城听三天课。"
村委会会议室的日光灯在雨幕中晕开光晕,专家讲座进行到第三个小时。后排传来断断续续的鼾声,是篾匠老周头。他身旁,新婚不久的小芳正偷偷用智能手环给城里闺蜜发消息:"村里通5G了,可俺爹还在编竹筐……"
"这就是典型的认知割裂。"农业大学的陈教授推了推眼镜,大屏幕上的PPT定格在"数字鸿沟"四个字上。突然,后排爆发出激烈的争吵。
"俺们老周家编了三百年竹器,到你这儿就成了落后产能?"老周头的烟袋锅敲得桌子当当响,"去年那个电商扶贫,说好帮俺卖竹篮,结果三个月就黄摊子!"
"周伯,那是物流配送没跟上……"一尘刚开口就被打断。
"物流?俺们村到县城就那班破中巴,您倒是让智能卡车飞进来啊!"老周头豁了口的牙在投影蓝光里泛着青白,"要我说,这些花花肠子不如多修条路实在!"
陈教授突然起身,从公文包掏出个竹编蝈蝈笼。"这是我在云南农村看到的,老艺人用碳纤维增强竹材,配上湿度传感器,既能当工艺品又能监测古建筑保护。"他转向目瞪口呆的老周头,"您祖传的六边形编织法,正好适配无人机机翼的蜂窝结构。"
会议室陷入诡异的寂静,雨点击打玻璃的节奏突然清晰。一尘看见老周头布满老茧的手指在膝头不自觉地扭动,那是编织前的习惯动作。
赵铁柱蹲在地头吧嗒烟袋,烟锅里的火星明灭如他眼里的疑惑。左边是他的"老法子":稀疏的玉米秆歪歪扭扭,叶片泛着不健康的黄;右边智能田里,传感器矩阵在阳光下泛着冷光,无人机正喷洒着定制营养液。
"赵伯,该施肥了。"一尘蹲下来,智能手环投射出全息影像,玉米根系的三维模型在空气中舒展。老赵突然伸手抓散光影,浑浊的眼珠盯着掌心:"俺就纳闷,这地种了五千年,咋就突然不会种了?"
话音未落,智能田的灌溉系统突然启动。水雾在阳光下折射出七彩虹霓,惊飞了觅食的麻雀。老赵望着那些仓皇逃窜的生灵,忽然想起族谱里记载的蝗灾——那年先祖们敲着铜盆在田埂奔走,如今只需指尖轻点。
"赵伯,您记得去年大旱吗?"一尘的声音像浸了水的棉絮,"智能系统提前二十天预警,要是放在从前……"
"俺知道。"老赵突然打断,烟袋锅在鞋底磕出清脆的响,"可俺就是怕啊,怕这些铁家伙把人的魂儿吸走。"他指着远处嬉闹的孩童,他们正对着智能路灯跳房子,影子在水泥地上碎成光斑。
青烟缭绕的祖宗牌位下,二十多位村民围坐成半月形。村东头开民宿的春桃突然站起,旗袍上的苏绣牡丹在智能调光系统下忽明忽暗:"县里文旅局说,要在咱们村搞元宇宙非遗展,游客能戴着VR眼镜看祖宗们耕田!"
"胡闹!"老周头一巴掌拍在黄花梨供桌上,"祖宗牌位是能随便虚拟的?"
"周伯,这是保护性开发。"回乡创业的大学生小陈推了推金丝眼镜,"您看故宫,数字文物展让多少年轻人愿意走进博物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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