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堂哗然中,张婶颤巍巍捧出祖传的青花瓷坛:"这是你太爷爷埋的状元红,本想等你成亲……"她突然拔开木塞,酒香混着檀香在祠堂弥漫,"现在,浇在这土地公神像上!"
琥珀色酒液顺着土地公开裂的漆面蜿蜒而下,三蛋看见神像眼角有水痕蜿蜒,分不清是酒是泪。
当夜,三蛋带着村民在打谷场跳傩戏。面具下,他看见李大爷偷偷将烟袋锅塞进神像供桌,看见春妮往火堆里扔智能手环,看见王书记的保温杯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跳啊!"他嘶吼着撞响铜锣,"跳给天看,跳给地看,跳给那些要拆我们骨吸我们髓的魑魅魍魉看!"
火光中,春妮突然扯开发髻,青丝如瀑垂落腰间。她踩着碎步旋进火圈,水袖甩出满天星火:"昔神农尝百草,今我辈当如何?"
三蛋突然顿住。他想起电子厂流水线上密密麻麻的零件,想起城中村出租屋里发霉的墙角,想起母亲存折上那串用针尖刻下的数字。
"当以血肉筑长城!"他扯掉西装摔进火堆,露出贴身穿的粗布褂,"当以魂魄炼金丹!当以这三万亩黄土,铸就新时代的……"
话音未落,远处突然传来机械轰鸣。十台贴着"乡村振兴"标语的挖掘机正碾过麦田,金属履带下,嫩绿的麦苗瞬间化作齑粉。
三蛋抄起锄头冲向麦田时,春妮的银镯在月光下划出冷光。她看见投资商代表站在挖掘机上,金戒指在阳光下刺得人睁不开眼。
"住手!"三蛋的锄头砸在挖掘机履带上,迸出火星,"这是强拆!我要告你们!"
"告?"投资商冷笑,甩出一沓文件,"白纸黑字,土地流转合同,村民代表按了手印的。"
三蛋突然踉跄。他看见最后那份合同上,赫然按着母亲的血指印——那双布满裂痕的手,此刻正在他西装内袋的存折上发烫。
"妈!"他嘶吼着转身,却撞进张婶浑浊的泪眼。老人怀里抱着祖传的青花瓷坛,坛口还沾着状元红的酒渍。
"儿啊……"她突然举起瓷坛砸向挖掘机,碎片混着酒液在阳光下飞舞,"娘对不住你,对不住列祖列宗啊!"
三蛋突然笑了。他想起祠堂里土地公开裂的漆面,想起智能温室监控屏上的数据流,想起春妮腕间泛着冷光的银镯。他捡起瓷片划破掌心,任鲜血滴在黄土里。
"今日我张建业以血为契!"他突然抓起一把泥土按在伤口上,腥甜的血混着泥土灌进喉咙,"若天不容我,便逆了这天!若地不载我,便换了这地!"
春妮突然扯下耳环扔进火堆。纯银在高温中扭曲成诡异的形状,像极了她此刻扭曲的脸:"算我一个!我这对耳环是祖传的,值三头牛!"
李大爷突然扛着锄头冲出来,烟袋锅在阳光下明灭:"还有我!我这把老骨头埋在地里,也能当化肥!"
王书记的保温杯终于落地。枸杞在茶水中浮沉,像极了这个村庄摇摆不定的命运。他突然掏出手机,颤抖着拨通县长电话:"领导,茅山涡……要变天了。"
三个月后,当第一辆满载有机大米的冷链车驶出茅山涡时,三蛋正蹲在村口补轮胎。春妮的银镯变成了直播间的补光灯,李大爷的烟袋锅成了网红产品,连王书记的保温杯都印上了"乡村振兴"的logo。
但三蛋知道,真正的战争才刚刚开始。那些藏在云端的数据流,那些游荡在资本市场的幽灵,那些蛰伏在权力阴影里的饕餮,随时可能卷土重来。
他摸到西装内袋的存折,想起母亲布满裂痕的双手。那些在电子厂流的泪,在城中村咽的苦,此刻都化作掌心灼热的茧。他突然笑了,抓起一把黄土按在胸口——这里,跳动着新时代的刑天之志。
远处,春妮正在调试无人机。银镯在阳光下泛着冷光,像极了女娲补天时遗落的星辰。三蛋突然扯开嗓子唱起傩戏,沙哑的声调惊飞了电线杆上的麻雀:
"日头落岭心莫慌,月光出来好耕田。
锄头落地三分暖,汗水浇开幸福花……"
歌声中,收割机在麦浪里翻滚,无人机在云端盘旋,智能温室的数据流在玻璃幕墙上跳跃。这是新时代的《齐民要术》,是数字时代的《天工开物》,是黄土地上永不屈服的刑天之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