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传来挖掘机的轰鸣。小杰突然挣脱怀抱,朝着黑暗狂奔。李强追上去时,看见孩子正用石子在村委会墙上画画:老戏台、木桥、耕牛,还有举着火把的人群,火光在夜空中拼成巨大的"根"字。
子夜时分,李强摸黑来到老戏台。月光从残破的藻井漏下,在积灰的台面织出银网。他掏出手机,屏幕蓝光映着族谱照片——最新修复的那页,赫然记载着王德发太爷爷给戏台捐木料的善举。
"强子?"沙哑的声音从后台传来。瘸腿张抱着个陶罐,月光照亮罐身斑驳的"同治年制"。
"张伯,您这是……"
"你爹托梦让我来的。"老人揭开红布,霉味混着酒香扑面而来,"九八年你爹带我们酿的'根魂酒',埋在戏台柱子底下。他说等哪天村里要拆老根,就挖出来给大伙醒酒。"
李强接过酒坛,手指突然触到罐底凸起的刻痕——是爷爷独创的"李氏符咒",镇压着九八年特大洪水的生辰八字。
当第一缕晨光刺破云层时,村委会门口堆满了坛坛罐罐。九叔公的龙头拐杖横在台阶上,拐头挂着"茅山涡根魂酒"的木牌。王德发冲出大门时,正撞见李强在倒酒。
琥珀色的酒液注入青瓷碗,晨雾中腾起袅袅白烟。瘸腿张突然敲响梆子,浑厚的"开台锣鼓"从手机扩音器炸响——是李强连夜找镇剧团录制的《牡丹亭》选段。
"各位祖宗,各位乡亲,"李强举起酒碗,酒液映着朝阳如血,"这碗酒,敬给要拆我们根的人!"一仰头,辛辣的液体烧灼喉咙,他仿佛看见父亲站在洪水中大笑,看见爷爷在戏台梁上刻字,看见小杰在墙上画的火把正在燃烧。
王德发突然夺过酒碗摔在地上,瓷片飞溅中,他掏出盖着红章的拆迁令:"市里文件!你们敢抗法……"
话音戛然而止。九叔公的龙头拐杖抵住他咽喉,拐头木雕的龙头突然裂开,露出爷爷临终前塞进去的族谱残页——泛黄的纸页上,王德发太爷爷的名字赫然在列,旁边用朱砂批着"捐木料三车,记大功"。
三个月后,新修的"茅山涡根魂文化园"开园。老戏台原址矗立着钢化玻璃罩,里面是修复如初的戏台模型,旁边立着块镌刻着所有村民名字的石碑。李强作为非遗传承人,正在给游客讲解"根魂酒"的酿造工艺。
小杰带着城里来的研学团跑过来,举着自制的"根魂探测仪"——其实是爷爷的罗盘改装。"叔叔阿姨,这是我们村的时空穿梭机!"孩子眼睛发亮,"罗盘指针停在哪,就能看到哪代人的故事!"
李强望着儿子与游客们嬉笑,摸出裤兜里磨亮的族谱铜锁。远处,王德发正带着工程队修建生态停车场,车位线旁种着从老槐树移栽的树苗。当夕阳为停车场披上金纱时,他突然听见空中传来若有若无的《牡丹亭》唱腔,混着挖掘机的轰鸣,竟出奇地和谐。
夜幕再次降临,文化广场的霓虹与星光辉映。李强抱着小杰坐在新建的观星台上,孩子正用天文望远镜寻找爷爷说的"地脉星"。当第一颗流星划过天际,李强突然笑了——他看见那道光弧,不偏不倚划过村史馆的飞檐,像极了三十年前父亲站在洪水中那道倔强的身影。
"爸,流星是星星在搬家吗?"
"不,是星星在给我们指路。"李强把族谱铜锁套在小杰脖子上,铜锁内壁刻着新补的族训:守根者智,开新者勇,根新相生,方得始终。
远处,生态停车场的地灯次第亮起,在夜幕中拼出巨大的"根"字。李强知道,当黎明来临,这个字会化作露珠渗入土地,在麦苗的根须间流淌,最终化作新酿的"根魂酒",等着某个醉酒的夜晚,被后人从陶罐中唤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