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编完最后一只竹筐,母亲便会带她去市集。
卖完竹器,就买两块麦芽糖。
阿羞总把自己那块含在嘴里,甜丝丝的滋味还没化开,又急着伸手去够母亲的衣角,听她笑着说,
“慢些跑,仔细摔着。”
可乱世的幸福要比风化后的瓷器更脆弱。
十二岁那年,她被人贩子从家中掳走。
母亲攥着她的手死死不放,抵死不从,拼命争扎,却被一刀割断了喉咙。
这犹不算完,在人贩子一声声污言秽语中,母亲的尸身被泄愤般砍成了肉泥。
温热的鲜血溅在她脸上,那是她对家最后的记忆。
此后,她被关进暗无天日的水牢,铁链磨破脚踝,老鼠啃食伤口,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当她再见到天光时,已身在醉仙阁。
老鸨掐着她的下巴,笑着说,“这么美的脸蛋,可得好好调教。”
从那以后,她的世界只剩下永无止境的折磨。
不听话就会被鞭子抽,学不会媚笑就会被烙铁烫,后背、脖颈、大腿,布满了狰狞的伤痕。
女人善妒,老鸨也是女人。
明明青楼中,干净身子最值钱,却依旧让那龟公们轮流……
……
又是一年春。
为了活下去,她不得不学会逢场作戏,用美貌换取生存的权利。
幸好,她生的貌美,大人物们对她都“关爱有加”。
索性让她成了这醉仙楼的管事者。
在清算了那些霸凌者后,
她定下“断指”的规矩。
可看着那些道貌岸然的恩客为了一晌贪欢自断手指,她心中的恨意却愈发浓烈。
对她来说,每一根指骨,都是她复仇的见证,是她在这肮脏世间留下的印记。
那些人说她是醉仙阁的头牌,是男人趋之若鹜的尤物,却无人知晓,在这副绝美皮囊下,只剩一颗千疮百孔的心。
……
闺阁里,阿羞状若疯魔,抓起紧那罗留下的断指狠狠咬进嘴里,
“知道为什么要客人断指吗?”
“因为这里的每夜,我的指甲都在抠挖着木板,直到十指血肉模糊!”
她癫狂地笑着,笑声里带着铁锈味,
“三千指骨?”
“哈……!”
“不过是把我受过的罪,千百倍还给那些畜牲!
“我那时才知道,原来畜生的血,比娘的血更甜。”
“阿弥陀佛。”紧那罗有些不忍的闭上了双眼,
“施主可知,佛陀割肉饲鹰,并非肉能饱腹,而是以慈悲化去嗔念。”
“这三千指骨,何尝不是困住施主的另一个牢笼?”
阿羞突然将咬得残破的断指狠狠砸向紧那罗,指骨擦着僧人的耳畔飞过,
“慈悲?你让我拿什么慈悲去喂那些畜生!”
她踉跄着扑进指骨堆,“你去问问这些手指的主人,他们可曾听过什么慈悲!”
紧那罗却在满地狼藉中跪坐下来。
他拾起一片碎镜,镜中映出阿羞扭曲的面容与背后交错的疤痕,
“当年佛陀剜目施人时,也曾问过自己。”
“这痛苦究竟是业火,还是渡船?”
他掀起洁白僧袍,袍下露出更多新旧不一的戒疤,
“施主可知贫僧为何日日断指?”
见阿羞不答,紧那罗也不恼,依旧不紧不慢的说道,
“这世间苦痛,若非亲身经历,终是隔靴搔痒。”
“施主剜心泣血之过往,贫僧虽不能替你承受,却愿以指断之痛,尝一尝你曾咽下的苦。”
他抬手示意这八根断指,
“这些伤痕于贫僧,是修行的印记。”
“于施主,却是被碾碎的往昔。”
“贫僧以痛共情,不过是想让你知晓。”
“这蚀骨之痛,有人愿与你同尝。”
阿羞听了,猛地攥住他残缺的手掌,指尖深深掐进结痂的断口,凄声道,
“你以为这样就能懂?”
“那些人撕碎我衣裳时的狞笑,烙铁烫进皮肉时的焦臭,是你断几根手指就能体会的?”
紧那罗任由鲜血顺着掌心滴落,声音依旧温和,
“贫僧不敢言懂。”
“只是在断指剜肉的刹那,总能看见施主蜷缩在水牢里的模样。”
他忽然屈身,将额头轻轻抵在她沾满血污的手背,
“若贫僧的痛,能让你记得竹篱小院里桂花香的模样,便是值得。”
阿羞的瞳孔剧烈震颤,攥着紧那罗断手的力道突然松脱,整个人踉跄着跌坐在指骨堆里,银铃在脚踝处疯狂摇晃出杂乱的声响。
她死死咬住下唇,却怎么也压不住喉间泛起的呜咽。
“你凭什么……”阿羞突然声嘶力竭地喊出来,
“凭什么现在才来?”
“凭什么要等我烂成泥沼时,才来说什么竹篱桂香?!”
她指甲深深抠进掌心,仿佛要将过往所有的委屈都借着这痛楚发泄出来,
“我等了那么久,等到指甲烂在木板里,等到心被剜得千疮百孔,你现在说感同身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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