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夜,洺城府衙,账房中深夜仍亮着烛火。
宋清披着一件银色外衫坐在账房二楼的窗边,桌上摊开放着过往数年的各类账本。
贡院新修号房,用的明明是夯土,且在修建时未做防水,账上报的却是最贵的石灰浆。
账是平了,这么几年过去,贡院在这南方的烟雨里浸着,房也快塌了。
当真是赌没人会去亲自查那门面之后的号房吗?
若是别的时候塌了也便罢了,若正巧是考试那几日塌了呢?
有雨滴落到屋顶传来细碎的声音,宋清不由蹙眉。
她着实是不喜下雨,到了洺城更是如此。
空气有些沉闷下来,她将窗户推开一条缝,看到有两人端着什么东西朝此处走来。
宋清慢悠悠地收拾着桌上的账本,心中数了几个数,随后听到了下方的打斗声。
不多时,折月脱着身上的紫衣上了楼道:“公子,人自尽了。”
“嗯。”宋清对此并不惊讶。
她下了楼,立刻便看到下方桌案旁边斜躺着两具尸体,均口吐血沫,已然没了气息。
纪辰带着几个人立在旁边,无措地道:“大人,他们刚发现坐在那的是折月姑娘便服毒了,我们没拦住。”
“不要紧,”宋清安抚道,“这般果决,便是生擒了也问不出什么的。”
话是这么说,纪辰还是有些懊恼。
宋清无奈一笑,上前道:“那我给你个将功补过的机会。”
纪辰立刻站直了认真地看向她:“大人请吩咐。”
宋清从袖中抽出一封信递给他,点了点信封上的地方与人名。
“今夜仅有两人,说明洺城还算干净,但霈州不可信,最好绕路而行。你派人出去,务必快马加鞭但又需稳妥地将这封信送到此人手上。”
纪辰接过信封,瞟了一眼上面的内容,在信和宋清身上来回看了看,脸上略有不服,但最终还是坚定地道:“上京卫定不辱命!”
宋清在他肩上拍了拍笑道:“并非不信任你们,但兹事体大,我需得多做准备。”
“属下明白!”纪辰用力点了头,拿着信大步出门了。
常骏检查完尸体站起来道:“公子,这两人身上都没什么记号,是专业的。”
宋清摇头无奈:“决断下得当真是快。”
不论这后方是什么人,按理说不应该先贿赂她一下,谈不拢了再走刺杀这一流程的吗?
怎么到她这儿上来就要她的命呢?宋清颇觉委屈。
她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肩颈,舒了口气道:“让娄士祥过来处理,还有,楼上的账本,让他找人誊一份给我,错一个字我算他共犯。”
“是!”常骏连忙应下来。
宋清又瞥了一眼地上的尸体,拢了拢外衫便向外走,折月连忙跟上她为她撑了伞。
天色阴沉,雨幕遮住天地间的声音,刺杀这种事都发生到堂堂府衙来了。
宋清踱步向前,眉间泛着淡淡的冷意。
此事真要查,那可太好查了。
娄士祥三年前才刚上任,往前查就是了。
上一任郡守、这一任州牧、户部、工部、吏部甚至当年负责此事的工匠,雁过尚且留痕,何况贡院修建。
根本就是敌在明我也在明。
然而相比什么杀人灭口,对方更像是同她有仇,此行偏要杀了她不可。
既然如此,她也只好“顺势而为”了。
“公子,接下来我们怎么办,我们那个院子还能住吗?”折月担忧地问道。
“自是住不得了,毕竟是别人的地盘。”宋清摇头叹息。
折月很是遗憾:“那我们到哪里去?”
“三十六计,走为上计,”宋清勾起唇角,眸光微亮:“来都来了,我们去玩几天。”
“啊?”
两日后,荣阳县,浩浩荡荡的队伍拥着一辆朴素的马车缓缓入县。
虽是县,但也是这洺城周围最富有的一县,县内玉阳镇街道宽阔房屋林立,恍惚间让人觉得进了新城。
跟随的士兵在提前清空的驿馆与客栈前方列队,隔出一条供人通行直入客栈的道路。
围观的百姓翘首往里看,街上有几个人瞅了瞅这阵仗,忽地齐齐往一个方向跑去。
宋清下了马车,随意看了一圈,满意地进了客栈。
越小的地方,越大的阵仗,越让人不敢轻举妄动。
折月紧随其后,一下车看到上京卫严阵以待的样子不由一愣。
毕竟宋清在京城的时候从不算是个高调的人,哪怕这次出行的人多,但也没刻意摆什么谱。
今日这般阵仗,她还是第一次经历。
进了客栈走上楼梯,折月才放松了些问道:“公子,为何这次我们要这么张扬?”
“反正这么多人,瞒也瞒不住,”宋清随口应道,“习惯就好。”
挑了第一间的屋子,宋清叮嘱道:“常骏,若有人来访,就说我今日不见客。”
“好。”
这几日没停歇,宋清当真是有些累了。
在屋里洗了个澡,她也没立刻休息,而是在窗口摆了纸笔写东西。
没多久,外面隐约传来了争吵声,宋清停了笔,并不觉意外。
“公子?”折月在外面敲了门,显然是要问如何处理。
“打发了。”宋清随口应道。
她说罢盯着桌上刚写好的东西看了一会儿,又随手将其撕了。
折月应下后下了楼,不满地问道:“大人歇下了,在吵什么?”
“折月姑娘,”一府兵连忙跑了过来,“这些人非要见大人,说什么都不走。”
折月走到门口,听到外面有人隔着一排士兵在发火。
走得近些了,才听清那人在说“你们知道自己效忠的人是谁吗?宋家人来此也敢拦着”一类的话。
上京卫没有命令自是不会让路的,常骏在旁边也有些头疼,扭头朝折月递过去一个询问的目光。
折月一挑眉,冷声道:“说的不听,那便打出去,大人今日不见客就是不见客。”
上京卫齐齐拔了刀,外面安静了一会儿,有人好声道:“误会,误会啊……”
折月斜倚着门框双手环胸,被上京卫挡着的人抬头看向她,焦急地解释道:“姑娘,误会,我们与宋大人同族,并非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