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清往台上走着,旁边的孙秉烛清了清嗓子,展开了手上的卷轴,圣旨背后龙纹徐徐展开,殿内大臣齐齐跪了下来。
孙秉烛高声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本薄德,勉承大业,然登基半载,上愧对……”
听着像是罪己诏。
但朝臣们不傻,想也能想到,最后面连着的必定是传位的诏书。
有人面带兴奋,有人脸色阴沉,还有人一脸茫然不知所措。
也有人登时就要愤怒地站起来,却被身边端着托盘的宫人腰侧的刀先压住了肩颈。
再细细看去,进来的宫人哪里是阉人,分明是禁军。
再怎么说也是宣读圣意的时候,他们若真起身了,即便是就地斩杀也无处说理去。
众人只得老老实实地跪着听旨。
孙秉烛念着的间隙,江清来到了台阶的最后一阶。
她没往龙椅上坐,走到最高阶后理了理裙摆,在宫人扫得一尘不染的台阶上坐了下来,双腿搭在下面两层的台阶上,看着不像是在金殿之上,像是在自己家里。
罪己诏的内容不长,但后面的部分却和众臣所料大有不同,说起来应该算是两份圣旨。
“念及西北祸事,皆由其一人所定,故封江浅为北疆王,领封云、沧、庆、雁山州四州,命其收复贡州失地、平定西北边疆,安稳四州民生……”
“降旨于舒国公江清,册封摄政王,代朕总理军国重务……”
“分赐金印,允其开府建衙,自辟僚属……”
孙秉烛念罢,大殿上许久没有动静,不知是谁带了头,众臣终于错落地遵旨后站了起来。
江清托着下巴,很是贴心地道:“我担心各位受不住,特备下了护心的丹药,如有需要,不必客气。”
声音单听着似乎和之前没什么区别,依旧是一贯平和的语调,但搭上那张比之前看着干净柔和许多的脸和身上的衣裙,分明是个女子。
又是摄政王又是女子还有两个姓江的要共天下,一时间接收的信息太多,大殿上又静了一会儿,有人慌慌张张地拽过了身边的宫人,倒出瓶中的丹药吃了下去。
稍微有了些动静后,终于有人指着江清语无伦次地道:“江清,你……你是女子?你怎么,怎么能……”
那人心里或是想了太多的罪名,竟不知从何一一罗列。
“嗯,我是女子,”江清心情颇好,挑眉笑道,“成各位不能成之事的是我,平各位不能平之事的是我,你想说……本王不能如何?”
不能为官吗?朝堂上已有女官。
不能摄政吗?大晟分明是在她手里才慢慢安定下来的。
不能为王吗?事到如今谁能拦得住?
江清在殿上扫视一圈,略感遗憾地道:“陈大人,王朝更迭,皇亲轮转,你第一个关心的,竟然是本王的女子身份吗?”
大殿上亦有人不满地看向那陈大人。
所谓摄政王,乃是摄政者同时还是皇亲国戚才能封下来的,从前的江清,最多算是个摄政大臣。
如今封了摄政王,不就是宣布了她乃是皇家之人了吗?
再说那所谓的北疆王,谁家封王,封地给四个州?就差把“练手”两个字写到那封号后面了。
方才那虽然不是传位诏书,但和宣布这大晟从此以后姓“江”也没有区别了。
一人握权,一人掌兵。
朝堂众人直到此时此刻才明白过来,原来从一开始,就不是一人谋天下,是这姐妹两个改换江山。
“女子摄政称王,从来乃天地礼法不容,何况你和……你们姐妹二人,意欲改换大晟江山,实乃乱臣贼子!”另有一人站出来厉声道。
江清揉了揉额头,随后淡漠地一指墙壁:“柱子在那,撞去吧。”
“你!”
“本王倒要看看,你们翰林院,能不能给天下百姓撞出个仁善明君,撞出个太平盛世来。”
“……”
殿上再度安静下来,先不说朝堂早就被江清洗得差不多了,即便是剩下那些不满她的,如今也意识到,现在最大的问题并非江清今日所行之事。
而是新帝精神萎靡,先帝未有别子,秦氏早已凋零。
这朝堂,甚至这大晟如果一定要挑一个人出来主持大局,就只能是江清。
即便要拦住她,如何拦,和她妹妹手里的数万大军讲道理吗?
大殿上也有人并不惊讶,比如林述之。
他没听殿上的人吵闹,在江清四周看了一圈,目光落到了偏角处一个身着禁军服饰腰别非宫中制式长剑的侍卫身上。
虽然有阴影挡着,但那人的脸分明和台上的江清一模一样。
后者似乎察觉到了他的目光,抬起头冲他呲了呲牙。
林述之失笑垂眸,撩开衣袍率先跪了下来拜道:“臣,拜见摄政王殿下……”
殿内各处亦有人跟着跪了下来,随后整个大殿的朝臣都错落地跪下,齐声呼喊道:“拜见摄政王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旭日东升,金殿灿灿,殿内朝臣齐跪,天下新章由此始。
江浅微微侧头看了一眼江清的侧脸,又有些茫然地望向殿外天空。
那日吵完,她其实根本没问过江清的打算和计划。
她要做北疆王这件事,她也是刚刚才和朝臣们一起知道的。
江清想让她“收复贡州失地、平定西北边疆,安稳四州民生”,不知道为什么,她想到了晏征说过的话。
久违的,就像是她第一次离开京城那样,她心头涌上来对未知前路的兴奋和紧张。
京城内刚亮起来,就有人将江府围了起来。
“瞒上欺下,牝鸡司晨”一类的喊话响起,周围却并未像他们预料的那样有百姓围过来。
马蹄声由远及近,原本激愤的声音渐渐停歇,人群挤作一团无助地看着四周越来越近的上京卫。
沈府和楚府的后门各自涌出了许多书生打扮的男子,一群人在街道上聚集,刚要行动,就有人拦住了两边的路口。
折月看向队伍中为首的男子,那是江府今年刚收入府帮衬絮娘的管家。
她摇头啧舌道:“好歹也在舒国公府待了两个月,竟然觉得自己能算计得了我家小姐吗?”
那人闻言猛地睁大了眼睛指着折月道:“你们,故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