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刘肇,大汉的第四位皇帝。此刻建章宫的熏香在殿内缭绕,案头的奏章堆积如山,而我的视线却穿过雕花的窗棂,望向永元十七年的秋雨。二十七岁的帝王,竟已生出白发。
记得永元元年那个雪夜,十岁的我裹着玄色裘袍坐在冰冷的龙椅上。窦太后垂帘后的声音像金器相击般清脆:"陛下年幼,军国大事暂由大将军代劳。"窦宪立在丹墀之下,甲胄未卸的寒光刺痛我的眼睛。他刚平定匈奴归来,朝堂上满是歌功颂德之声,却无人看见我袖中攥紧的拳头——那上面还留着昨日练剑磨出的血泡。
掖庭的月光总是惨白的。我常在深夜翻看《孝景本纪》,竹简的棱角硌得掌心发疼。窦太后送来的蜜饯我从不入口,那些甜腻的香气里藏着掖庭令谄媚的笑。直到某日郑众跪在屏风后,他的影子被烛火拉得很长:"北军五校尉中,虎贲中郎将丁鸿是故太尉丁鸿之侄。"
永元四年的惊蛰格外闷热。当窦宪再次请旨出征时,我抚摸着腰间新铸的玉带钩笑了。那夜建始殿的烛火通明,郑众捧着虎符的手在发抖,我却听见自己平静的声音:"传诏,命执金吾闭十二城门。"拂晓时分,尚书台的青砖染上血色,窦氏党羽的哀嚎声被骤雨淹没。我站在未央宫前殿,看着晨光刺破云层,忽然想起八岁那年跌落太液池时,冰冷的池水漫过口鼻的窒息感。
亲政后的岁月像紧绷的弓弦。我减免了十三郡的田租,命班超带着丝绸与诏书重开西域商路。每当看到雒阳城外新垦的麦田泛起金浪,便想起父皇临终时浑浊的眼睛。可那些跪在宣室殿外请求诛杀窦氏余党的奏章,总让我想起掖庭墙角结网的蜘蛛——它们正等着新的猎物。
最近郑众的蟒纹腰带越发华贵了。昨日他呈上立储的名单时,眼角余光总往屏风后的阴皇后飘去。我摩挲着案头班超从疏勒送来的玉石,突然明白父皇当年为何要烧掉《外戚传》。窗外的秋雨还在下,太医令说我的咳疾怕是难好了。这建章宫的熏香,终究压不住血腥气。
永元元年冬 漏刻声碎
我蘸着墨汁在竹简上抄写《孝经》,笔锋在"谏诤章"处突然折断。屏风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窦太后派来的宫娥正在更换熏炉里的苏合香。我摸向砚台底部,昨日郑众塞进来的帛书还在,那上面用胭脂写着北军校尉的姓名——这已是我烧掉的第七份名单。
"陛下该进药了。"掖庭令端着漆盘跪在阶下,碗中汤药泛着诡异的琥珀色。我忽然想起三日前暴毙的白鹦鹉,它曾啄食过我赏赐给窦宪的葡萄。笔尖在竹简背面轻轻划过,看似无意的墨痕连成宫禁换防的时辰。当郑众捧着这卷《孝经》去兰台存档时,他的手指在"身体发肤"四字上停留了三次。
永元六年春 驼铃惊梦
疏勒使臣的革靴上还沾着天山雪泥,他献上的和田玉璜中嵌着几缕黄沙。我摩挲着玉璜边缘的裂痕,突然看清那是干涸的血迹。班超的奏报在龙案上摊开,他说西域三十六国愿供大汉驱驰,但请求都护府增派五百匹绢帛。
使臣抬头谢恩的刹那,龟裂的嘴唇让我想起永元四年的那个清晨。母亲被窦氏灌下鸩酒时,最后的血珠就是这样凝固在嘴角。案头的瑞兽香炉突然倾倒,我在满殿惊呼声中走下玉阶,亲手扶起这个浑身尘土的西域名将:"传诏,赐西域都护府赤绶金印,再加八百匹蜀锦。"
永元十七年秋 木偶藏锋
刘隆在椒房殿玩耍的木偶滚到我脚下时,阴皇后正在帘后与郑众商议冬至祭典。这具槐木雕刻的偶人穿着玄端朝服,背面却用朱砂画着宦官样貌。我掰开偶人空洞的腹腔,里面藏着半片染血的襁褓——正是当年窦太后用来勒死梁美人的那方绸缎。
烛影在邓贵人苍白的脸上晃动,她怀中熟睡的婴儿散发着乳香。我忽然想起昨日太医令开的药方里,那味名叫"鬼箭羽"的药材正在郑众别院晒制。喉间的血腥气越发浓重,我抓过立储诏书盖上传国玉玺,印纽上蟠螭的眼睛在烟雾中泛着青光。
窗外的秋雨打湿了班超新送来的安息地毯,那些波斯商人绣的猎鹰图案正在慢慢褪色。我数着漏壶里渐渐沉寂的水滴,终于明白父皇留给我的从来不是万里河山,而是一座用猜忌与谎言筑成的囚笼。建章宫的熏香终究熄了,在最后一丝青烟消散前,我听见永元初年的雪又落满了未央宫的鸱吻。
永平台夜话
最后一次登临永平台那夜,我命人撤去了所有宫灯。雒阳城的万家灯火在远处明明灭灭,像极了当年窦宪大军班师时绵延十里的火把。郑众捧着貂裘追来时,我正用匕首削着西域进贡的苜蓿根茎。
"陛下当心寒露。"他的嗓音比二十年前更加绵软,腰间的错金熏球却换成了蟠龙玉扣。我望着他新蓄的须髯突然发笑:"当年你替朕传递血诏时,袖口破得能看见里衬的麻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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