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半月,张老栓来说要迁坟,让他去帮忙。新坟地选在张家祖坟旁边,挖开晚娘坟的时候,阿砚站在老远的地方,看见棺材上沾着些湿滑的青苔,像裹着层绿绸缎。有个年轻力壮的汉子想掀开棺材看看,被张老栓一烟锅子敲在头上:"作死啊!惊扰了逝者!"
合葬那天阿砚没去,躲在屋里给爹煎药。药味苦得呛人,他盯着药罐里翻滚的黑沫子发呆,突然听见院里有脚步声。出去一看,空无一人,只有晾着的蓝布衫被风吹得晃来晃去,像个人影。
入夏的时候,阿砚去镇上给爹抓药,路过书铺时忍不住进去看了看。掌柜的见了他就笑:"阿砚,你要的《春秋》到了,我给你留着呢。"他摸了摸怀里的碎银子,正犹豫着,就听见有人喊他名字。
回头一看是张婆子,手里提着个食盒,脸上堆着不自然的笑:"阿砚,家里包了粽子,给你爹送些。"她往书铺里扫了一眼,"还在看书啊?也是,读书人就该这样。"
阿砚接过食盒,指尖碰到她的手,冰凉凉的像刚从井水里捞出来。他谢了张婆子,看着她的背影拐进巷口,那背影佝偻着,像株被雨打蔫的向日葵。
回到家打开食盒,里面的粽子包得方方正正,糯米里掺着蜜枣。他爹吃了两个,说:"张家倒是有心了。"夜里他起夜,看见爹的房门还透着光,推开门一看,老人家正对着那本《春秋》发呆,烛火在他满是皱纹的脸上跳来跳去。
"爹,咋还不睡?"
"阿砚啊,"爹叹了口气,把书合上,"咱不能要张家的钱,也不能认这门亲。活人跟死人结亲,自古就没听说过有好下场的。"
阿砚没说话,走到窗边推开窗。月光白花花的洒在院里,那棵老槐树的影子张牙舞爪地趴在地上,像张巨大的网。
过了几日,村里开始传出闲话。有人说看见晚娘的鬼魂在坟地附近哭,有人说张家夜里总听见女人的笑声。王二婶来串门,压低声音说:"阿砚,你可别往心里去,那些都是瞎说的。"可她说话的时候,眼睛一直瞟着墙角,像是怕有什么东西躲在那儿。
入秋那天,张老栓突然来了,脸色青得像块老瓦。他一进门就往炕边坐,手不停地抖:"阿砚,晚娘她......她显灵了。"
原来昨夜张家院里的石榴树突然开了花,红艳艳的开了一树,花瓣上还挂着露水。张婆子去摘的时候,看见花瓣上沾着根长发,黑得像墨,缠在指尖解不开。
"刘半仙说......说她嫌孤单,"张老栓的声音带着哭腔,"让你......让你去坟前多陪陪她。"
阿砚的心沉了下去。他想起那些噩梦,想起夜里莫名响起的脚步声,想起张婆子冰凉的手。他攥紧拳头,指节泛白:"叔,我是活人,我有我的日子要过。"
"可你签了阴婚契啊!"张老栓突然喊起来,"那契书上写着呢,你生是晚娘的人,死是晚娘的鬼!你想反悔不成?"
阿砚看着他通红的眼睛,突然觉得陌生。那个小时候总塞给他糖吃的张叔,怎么变成这样了?他转身从床底掏出瓦罐,把银子倒在桌上:"这钱我不要了,契书......就当没签过。"
"你说什么?"张婆子不知何时跟了进来,指着阿砚的鼻子骂,"你个没良心的!晚娘生前待你多好,现在让你陪她说说话都不肯?你是不是嫌她是个死人,配不上你这未来的状元郎?"
"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张婆子越骂越激动,突然往地上一坐,拍着大腿哭起来,"我的晚娘啊,你怎么这么命苦啊!死了都没人疼啊......"
阿砚的爹在里屋咳得震天响,他慌忙进去拍背,看见爹咳得眼泪都出来了。张老栓夫妇还在外面哭闹,声音像把钝刀子,一下下割着他的耳朵。
那天晚上,阿砚翻来覆去睡不着。他听见院门外有脚步声,轻轻的,像光着脚踩在地上。他想起晚娘小时候总爱光着脚在院里跑,张婆子追在后面喊"小心扎着脚"。他披了件衣裳出去,月光下,院门口的老槐树下站着个影子,穿着红衣裳,梳着双环髻。
"阿砚。"那声音软软的,像浸在水里的棉花。
阿砚的腿像灌了铅,动弹不得。他看见那影子慢慢转过身,脸上蒙着层白纱,纱后面的眼睛亮得吓人。
"我知道你不想娶我,"影子往前走了两步,红裙扫过地面,没带起一点尘土,"可那契书是你自愿签的,朱砂印还在呢。"
"晚娘,你......"
"我在底下好冷啊,"影子的声音开始发颤,"他们都欺负我,说我是没人要的孤魂野鬼。阿砚,你就陪陪我吧,就像小时候那样,听我说说话。"
阿砚想起小时候,晚娘总爱坐在桃树下,听他念书。她会把花瓣夹在书页里,说"这样书就有香味了"。有一次他被村里的孩子欺负,是晚娘拿着桑叉把人赶跑,自己的胳膊却被划了道口子,流的血滴在地上,像朵小小的桃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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