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城南的汴河码头永远是活的,木桨搅碎晨光的那会儿,王二柱正蹲在自家修造铺的门槛上啃炊饼。饼渣子掉在青石板缝里,引得几只麻雀蹦跳着啄食,他含混地骂了句“馋东西”,视线却黏在河面上——那艘刚靠岸的粮船正费力地卸粮,脚夫们赤着胳膊,喊着号子把粮袋往独轮车上搬,轮子碾过石板路“吱呀”作响,像极了去年冬天冻死在街角的老驴临死前的哀鸣。
“二柱!发什么愣?张大户家的独轮车轴断了,赶紧修!” 铺子里传来爹王老汉的吼声,带着常年刨木头留下的沙哑。
王二柱应了声,把最后一口炊饼塞进嘴里,拍掉手上的渣子钻进铺子。铺子不大,靠墙立着几排刨好的木料,松木的清香混着桐油的味道,是他打小闻惯的气息。张大户家的独轮车歪在地上,断了的车轴像根折了的骨头,他蹲下身摸了摸断面,眉头皱了起来:“爹,这轴是硬木的,怎么会断得这么齐?”
王老汉叼着旱烟凑过来,烟袋锅子在车轴上敲了敲:“还不是最近粮运紧,车上堆的粮比往常多了三成。这独轮车本就承不住这么重的东西,断轴是迟早的事。” 他吐了口烟圈,眼神扫过窗外忙碌的脚夫,“听说西北打仗,粮草供不上,朝廷催得紧,这汴河码头的粮船比上个月多了一倍,脚夫们累死累活,车子也遭罪。”
王二柱没说话,手上已经抄起了刨子。他打小跟着爹学木工,十六岁就能独立打造独轮车,可看着眼前断成两截的车轴,心里却堵得慌。独轮车是眼下最常用的运粮工具,可载重量有限,遇上坑洼路还得人推肩扛,稍有不慎就出故障。他一边刨着新的车轴,一边忍不住想:要是能有个更省力、载重量更大的车子就好了。
这念头刚冒出来,就被他自己掐灭了。王二柱自嘲地笑了笑,他就是个普通的木工,祖上三代都靠修车子、打家具糊口,那些奇思妙想哪轮得到他来琢磨。
晚饭时,铺子关了门,父子俩就着一碟咸菜喝糙米酒。王老汉忽然想起什么,从床底下翻出个布包,层层打开,里面是一本泛黄的线装书,封皮上的字已经模糊不清。“这是你爷爷临终前留给我的,说是当年在蜀地做工时偶然得来的,据说是三国时期诸葛武侯留下的手稿残卷。”
王二柱眼睛一亮,伸手接过书。纸页脆得像枯叶,上面是密密麻麻的古字,还有些奇怪的图样,像是机械的零件。他翻到中间一页,看到“木牛流马”四个字,下面画着一个四足行走的木制器物,旁边还有几句简略的说明:“方腹曲头,一脚四足,头入领中,舌着于腹……每牛载十人所食一月之粮,人不大劳,牛不饮食。”
“木牛流马?” 王二柱失声叫道,“爹,这就是传说中能自动运粮的木牛流马?”
王老汉点点头,又摇摇头:“谁知道呢。你爷爷当年研究了大半辈子,也没琢磨出个名堂。这东西看着玄乎,怕是传说罢了。” 他喝了口酒,“后来蜀地战乱,你爷爷带着残卷逃到汴京,临终前说,这东西要是能复原出来,说不定能救很多人的命。”
那天晚上,王二柱捧着残卷看了一夜。窗外的月光透过窗棂洒在纸页上,那些模糊的图样在他眼里渐渐清晰起来。他想起码头脚夫们佝偻的背影,想起断成两截的车轴,想起爹说的西北战事缺粮的事,心里那点被掐灭的念头又重新燃了起来——他要复原木牛流马。
第二天一早,王二柱就把自己关在了铺子里,对着残卷画图纸。古字晦涩难懂,图样也残缺不全,他只能一点点推敲。有时候为了弄明白一个零件的构造,他能对着图纸发呆大半天,饭都忘了吃。王老汉看他这般模样,既心疼又无奈,只能默默帮他照看铺子,偶尔递些吃的进去。
转眼三个月过去,汴京城从春到夏,杨柳絮飘了又落,王二柱的图纸画了一张又一张,地上堆起了厚厚的木屑,可第一个木牛的雏形却始终没能站起来。那天傍晚,他试着组装好的木牛刚一承重就散了架,木腿断了两根,零件撒了一地。
“别折腾了!” 王老汉终于忍不住开口,“武侯当年何等聪慧,还有一众能工巧匠辅佐,才造出木牛流马。你一个普通木工,凭一本残卷就想复原?简直是痴心妄想!”
王二柱蹲在地上,看着散落的木块,眼眶红了。他知道爹说得对,这三个月来,他耗尽了心血,却连木牛的基本构架都没弄明白。可一想到码头那些疲惫的脚夫,想到西北战场上饿着肚子的士兵,他又不甘心。“爹,再给我点时间,就一点时间。” 他声音沙哑,带着恳求。
王老汉看着儿子布满血丝的眼睛,终究是心软了。他叹了口气,蹲下来帮儿子捡零件:“罢了罢了,你想折腾就折腾吧。只是别累垮了身子。”
接下来的日子,王二柱更加拼命。他不仅研究残卷,还走遍了汴京城里的木工铺,向老木匠们请教;甚至跑到城外的军营,观察军用独轮车和攻城器械的构造。有一次,他听说城外有个老石匠擅长雕刻机关,便揣着仅剩的碎银子赶了过去。老石匠见他心诚,把自己年轻时学的机关术教给了他,还告诉他:“机械之道,重在平衡,榫卯要严丝合缝,力道要能传达到位,就像人走路,手脚协调才能稳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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