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源城第一军司令部三楼走廊,新糊的桐油窗纸将晨光滤成浑浊的琥珀色。特高课新任课长正代博也的将校靴第三次碾过地砖裂缝,鞋跟与青砖摩擦的吱呀声,惊得勤务兵把铜茶盘里的菊花茶泼出半盏。
"中将阁下仍在处理紧急军务。"戴着圆框眼镜的副官第十二次重复这句话时,正代注意到对方领口第二颗铜纽扣扣错了位置——这个素来严谨的帝国军人,此刻连鬓角的白茬都没刮净。
正代的食指在军刀柄上敲出《君之代》的节拍。他数着从司令室进出的军官:第三师团作战参谋裤腿沾着晋南红土、铁道联队大佐的皮靴散发着大同煤渣味、甚至出现了本该在保定调试毒气罐的生化部队中佐......
正午时分,勤务兵送来冷掉的便当。鳗鱼饭的酱汁在桐木盒里凝结成血痂般的硬块,正代用银筷尖挑起米粒,突然发现米粒间混着几颗太原特产的荞麦——这本该是纯正的新泻越光米。
"八嘎!"银筷在漆盒上刮出刺耳鸣叫。走廊尽头正在签收文件的运输课少佐浑身一颤,公文袋里滑落半张被涂黑的货运清单。正代眯起眼,看清了未被完全遮盖的"正太线"字样,以及用红笔圈出的"爆破"印章。
夕阳将司令部花岗岩外墙染成铁锈色时,正代终于等到了熟人——刚从南京调来的情报课长浅野中佐。这个曾在奉天共事过的酒友,此刻腋下夹着标注"绝密"的牛皮档案袋,金丝眼镜后的目光闪烁如惊鼠。
"浅野君!"正代横跨两步拦住去路,掌心暗藏的微型照相机顶住对方肋下,"听说你在秦淮河包了个歌姬?"
浅野的喉结滚动出冷汗:"正代课长,军务紧急......"
"更紧急的是金陵宪兵队的举报信。"正代从内袋抽出伪造的艳照,照片上浅野的脸被巧妙地合成在某个汉奸身上,"不如我们聊聊平汉线的''特别运输''?"
浅野的公文袋"啪嗒"落地,正代顺手捡起文件袋,趁机也能够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挑开封口。其中文件显示:平汉线石家庄段铁轨扭曲成麻花、同蒲线临汾站煤车爆炸的蘑菇云高达百米、正太线娘子关隧道塌方掩埋了整列九七式战车......
"八小时前,支那军同时袭击三条动脉。"浅野的嘴唇哆嗦如风中枯叶,"保定运来的芥子气罐......全卡在井陉煤矿了......"
正代的瞳孔骤然收缩。他猛然想起清晨那个运输课少佐——此人靴底沾着的根本不是煤渣,而是井陉特产的赭石粉!
司令室突然爆出莜冢义男的咆哮,厚重的榉木门也挡不住嘶吼:"把铁道联队长的脑袋挂在太原站!"紧接着是陶瓷碎裂声——那是莜冢最爱的备前烧茶碗。
正代贴着墙根挪到通风口,听见破碎的对话:"......八路军用铁轨改造成反坦克桩......爆破专家疑似留苏背景......"他摸出怀表,表面映出自己扭曲的脸——六点三十分,距首班军列出轨正好二十四小时。
浅野趁机挣脱逃走,却在楼梯口撞上捧着加密电报的机要员。飘落的电报纸上,"余继承"三个汉字被夕阳镀上金边,宛如索命符咒。
黑云寨东校场的黄土被六月骄阳晒得发白,三百多名新兵蛋子正跟着迷龙学拼刺刀。
这个关东大汉把三八大盖抡得呼呼生风,刀尖挑着的红布条在风里炸响:"鳖犊子们看好了!刺刀要往肋巴骨下三寸捅!"他忽然把枪托砸向偷懒的新兵脚边,惊得草窠里窜出两只野兔。
"龟儿子滴!"要麻在百米外的器械场扯嗓子骂,"老子的单杠都要被这群瓜娃子扯散架喽!"他光着膀子示范引体向上,背肌上的弹孔随着动作忽张忽缩,活像只狰狞的独眼。五个新兵吊在歪脖子枣树枝上荡秋千,树皮早被手掌磨得油光发亮。
克虏伯的火炮连最是热闹。三门九二式步兵炮被改装成训练器械,炮管里塞着裹了红布的木头炮弹。"角度三十七!"胖子连长挥动德式测距仪,肚皮上的武装带勒出三层肉浪,"二炮手装填要像婆娘喂奶——快!准!稳!"
郝西川挎着药箱转过山坳时,正撞见不辣把新兵当沙包摔。这个湘西汉子把武装带绑在苦楝树上,逼着三个少年轮流冲撞:"当年老子在淞沪挨的炮弹,比你们吃的米粒子还多!"
"歇口气吧。"郝西川温润的嗓音像掺了薄荷,他弯腰扶起瘫在地上的新兵,"小同志,把裤腿卷起来。"棉布下青紫的膝盖让他皱眉,"迷龙!过来搭把手!"
正叼着草根看戏的迷龙顿时蔫了,灰溜溜跑来当人肉靠垫。郝西川掏出自制的艾草膏,药香混着汗味在热风里发酵:"训练要讲科学。昨天二营累晕七个,都是你们比赛惹的祸!"
"咱这不是学苏联老大哥嘛..."不辣挠着后脑勺的刀疤,"人家朱可夫..."
"朱可夫可不会让战士尿血!"郝西川突然拔高声音,惊飞树梢的斑鸠。他从药箱底层抽出泛黄的病历本,"上个月累垮的十九人,现在还有五个咳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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