鹊泪痕
修复院的日光灯管在雨夜里泛着青白。
顾清欢握着热熔刀的手忽然一颤,明代婚书上的"周"字被烫出焦痕。琉璃珠在恒温箱里发出蜂鸣,她转头看见林见深倚着门框,玄色衬衫领口微敞,锁骨处的创可贴渗着新鲜血渍。
"顾老师还不下班?"他晃了晃手中的酒瓶,三十年陈酿的香气混着雨气漫进来。这是三日前从喜鹊桥墩挖出的女儿红,封泥上还沾着嘉靖年间的淤泥。
顾清欢正要开口,窗外惊雷突然劈亮他眉眼。五百年前沉潭时的窒息感汹涌而至,她踉跄扶住工作台,打翻的试剂将婚书上的"周慕云"三个字染成血红。
"当心!"
林见深揽住她后腰的瞬间,恒温箱突然爆出强光。琉璃珠在防护罩内疯狂旋转,封存五百年的银簪残片竟穿透玻璃,直刺他渗血的锁骨。
剧痛撕裂皮肉的刹那,无数记忆碎片奔涌而来——
万历九年的春雨里,绣娘将襁褓系上漕船;崇祯十五年的枯井中,嫁衣女子攥着铜镜残片;顺治二年的火焰里,婴孩腕间尼龙丝泛着血光......最后定格在苏州城隍庙前,玄衣少年割断青丝时滚落的血珠。
"含烟..."林见深喉间溢出的古语惊落满室寂静。他指腹抚上顾清欢眼角的泪痣,那里正泛起五百年前沉潭时的朱砂色。
修复院的老座钟突然敲响戌时三刻。
顾清欢的银镯应声碎裂,内侧"柳"字化作齑粉飘散。前世记忆如决堤洪水席卷而来——祠堂藤条抽在背脊的灼痛、柴房草垛间的沉水香、潭水漫过口鼻时紧扣的十指......
"明远..."她哽咽着触碰他锁骨伤痕,那里已浮现出淡青的鲤纹,"那坛女儿红...你埋了整整十三年..."
林见深突然将她抵在文物柜前,明代铜镜映出两人重叠的身影。他染血的指尖探入她发间,扯落的银簪与五百年前沉潭时那支断簪严丝合缝:"这次我总算...没有来迟。"
值班保安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时,林见深突然含住那滴将坠的泪。女儿红的醇香在唇齿间漫开,顾清欢尝到血锈味里裹着的承诺——是沉潭那日未曾说完的"等我"。
......
子时的暴雨冲刷着新修复的桥栏。
顾清欢赤脚踩在青石板上,林见深的冲锋衣裹住她单薄肩头。五百年前的更声穿越时空,与此刻手机导航的电子音诡异地重叠:"前方到达目的地,喜鹊桥。"
"当年就是在这里..."她指尖拂过桥柱新刻的"正"字,忽然被林见深握住手腕。他掌心躺着的琉璃珠里,封存着两人纠缠的发丝——是方才在修复院,他趁她失神时偷偷藏起的。
巡逻车蓝光划破雨幕时,林见深将她拉进桥洞。明代砖石缝隙里探出的忍冬藤缠住两人衣角,他温热的呼吸混着雨丝落在她耳后:"你可知嘉靖三十三年,我为何故意醉倒在松鹤楼?"
顾清欢的后背贴上沁凉的桥壁,忽然想起前世绣娘藏在妆奁的血书。倭寇的刀锋穿透周慕云胸膛时,他蘸血写下的不是遗言,而是句"但求来世不相误"。
"因为..."林见深的唇擦过她湿漉漉的睫毛,"那世我害怕...怕你认出我是屠城的赫舍里氏转世..."
应急灯突然大亮,考古队王主任的惊呼从桥头传来:"林工!顾老师!你们..."
众人手电筒光束交织中,只见明代铜镜正悬浮在桥心,镜面映出的不是今世身影,而是五百年前沉潭时紧扣的双手。林见深将顾清欢的脸按在胸口,她听见他心跳与桥洞滴水声共振,恍如轮回的倒计时。
......
晨光漫过修复院百叶窗时,顾清欢在古籍堆里醒来。林见深的外套盖在身上,残留的沉水香里混着新鲜的血腥气——他连夜复原文物时,又被明代银簪划破了指尖。
"喝点姜茶。"
瓷盏递到唇边时,她瞥见他腕间新缠的绷带。五百年前的药香从茶汤里溢出,竟是照着《雪鹊图》夹层发现的古方熬制。
监控器突然发出警报。林见深揽着她闪进藏品柜阴影,只见白日里安静的铜镜正泛着幽光。镜中浮现出无数个时空的他们——南宋医女与画师隔着人群对望、民国学生在战火中交换怀表、九十年代考古队员在发掘现场十指相扣......
"原来每世..."顾清欢的泪坠在他手背,"我们都在修正错过的时辰。"
林见深突然咬破指尖,在铜镜背面画下血符。朱砂渗入缠枝纹的刹那,修复院所有钟表齐齐停在九月初七。他含着她的耳垂低语:"这次我要把百年...千年...都讨回来。"
暮色染红窗棂时,值班保安发现恒温箱里的琉璃珠不翼而飞。没人注意到顾清欢锁骨处新添的淡红咬痕,正如无人知晓林见深藏在保险柜里的物件——是那缕缠着尼龙丝的五百年青丝,此刻正与他今世的发辫系成同心结。
桥洞暗流深处,沉睡的铜镜忽然裂开细纹。有尾红鲤衔着银簪残片游过,惊动了正在探测的无人机。五百年的执念化作气泡升向水面,在月光下炸开成彼岸花的形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