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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往山里走,积雪越厚,好几次我的脚陷进雪窝,多亏老周用铁镐把我拉出来。他走得很慢,每一步都先用镐头探探虚实,镐头与岩石相击,迸出几点火星,在雪地里格外醒目。"我师父说,冬天下雪时,远志根会往石头缝里缩,得拿镐头刨。"他说着,在一处背风的石崖前停下,"就这儿,当年我跟师父在这儿刨出过一株'九节龙',根须分了九个岔,跟龙爪似的。"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崖壁上覆着厚厚的积雪,偶尔露出一角岩石,呈暗红色,像块凝固的血痂。老周挥起铁镐,砸在结冰的土层上,"当"的一声,惊起几只躲在岩缝里的山雀。冰屑四溅,落在他的眉毛上,转眼凝成冰晶。我接过镐头帮忙,没刨几下就气喘吁吁,手心里磨出了泡。老周见状,把自己的棉手套摘下来递给我:"戴着,别冻着。"

手套里还带着他的体温,混着淡淡的草药味。我望着他露在外面的手,皮肤粗糙得像老树皮,指节肿大,显然是多年风湿的缘故。"您不冷吗?"我问。他笑了笑:"冷啊,可手要是戴惯了手套,就摸不准镐头的劲儿了。"

终于刨开冰层,露出下面的泥土。老周蹲下身,用手扒开泥土,指尖很快被冻得通红。"瞧,"他指着一段棕褐色的根茎,"这就是远志根,冬天的根皮厚,药效足。"他小心翼翼地把根周围的泥土拨净,用随身带的小刀割断须根,动作像在拆解一件古董。

当整根远志被挖出来时,根茎上结着一层薄冰,在阳光下闪着幽蓝的光。老周呵了口气,冰渐渐融化,露出表皮细密的纹路,像幅微缩的地图。"这株有五年了,"他说,"再长五年,就能做'还魂散'的引子。"

我们在山里转了一整天,麻袋里渐渐装满了远志根。日头西斜时,老周忽然指着远处的冰瀑:"去那儿喝点水,那是鹰嘴崖的'灵泉',冬暖夏凉。"我们踩着冰面靠近,只见瀑布下半冻成巨大的冰柱,上半还淌着清冽的泉水,在夕阳下泛着金光。

老周用镐头敲下一块冰,放在手里焐化:"尝尝。"我接过冰水,入口清凉,带着股淡淡的甜味,仿佛溶了几粒雪粒子。老周望着冰瀑,忽然说:"我十六岁那年,跟师父在这儿迷路,三天没吃东西,就靠喝这泉水撑着。师父说,这泉水是太行山的眼泪,喝了能看见自己的本心。"

我望着冰瀑里自己的倒影,一张年轻的脸,眼里还带着未褪的青涩。老周的倒影在我旁边,皱纹深刻如刀刻,却又带着岁月沉淀的温和。"您看见自己的本心了吗?"我问。

他笑了,笑声震得冰瀑上的雪粒掉落:"我的本心啊,早跟这山里的石头长一块儿了。你看这远志,冬天埋在雪里,看着像死了,其实根底下正攒着劲儿呢。人也得学它,哪怕遇着冰天雪地,心里头也得有团火。"

归途中,月亮爬上了鹰嘴崖,把群山照成蓝白色。老周背着麻袋走在前面,身影被月光拉得老长,像株移动的老松树。路过那片白桦林时,忽然有只山兔从雪地里窜出来,雪白的尾巴一闪而过,消失在树林深处。老周停下脚步,望着兔子消失的方向:"多少年没见着雪兔了,看来今年冬天不太冷。"

夜里,我躺在热炕上,听着窗外北风呼啸,手里攥着白天挖到的那株远志根。根茎上的冰已经完全融化,摸上去温润如玉,带着太行山的体温。远处的鹰嘴崖在月光下沉默,仿佛一位守护着岁月的老者,把无数故事都藏进了深深的石缝里。

我忽然明白,老周说的"本心",原是对这片土地的执念,是与山川草木共生的宿命。就像那株在冰天雪地里扎根的远志,哪怕被冰雪覆盖,也始终记得春天的模样。而我们这些在尘世里奔波的人,又有多少还保有着这样的本心呢?

第六回 稚子攀崖承薪火 青蚨绕舍话流年

清明过后,太行山的桃花开得正盛,粉白的花瓣落在药锄上,像撒了把碎云。老周的小孙子虎娃背着个小竹篓,跟在我们身后,圆脸上沾着桃花瓣,像抹了胭脂。"爷爷,我今天能挖远志吗?"他仰着头问,眼睛亮得像山泉水。

老周笑着摸了摸他的头:"能啊,不过得先学会认草。"他弯腰拨开一丛蕨类植物,露出几株刚破土的远志苗,叶片嫩得能掐出水来,"看见没?这是远志的'娃娃苗',叶子像韭菜,却比韭菜细,摸上去糙糙的。"虎娃蹲下身,伸出小手轻轻触碰叶片,忽然惊呼:"呀,它会动!"老周笑了:"那是山风在逗它玩呢。"

我们沿着去年秋天的老路往山上走,虎娃蹦蹦跳跳的,不时停下来摘朵野花,或者追着蝴蝶跑。老周望着他的背影,眼里满是笑意:"我像他这么大时,已经能背半篓药了。有回跟着师父进山,摔了个跟头,药篓里的远志撒了一地,我哭着不肯走,师父说'哭啥,山会帮你收着',第二天再去,果然一株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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