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的火焰仍在燃烧,将他们的身影映照成地狱中的剪影。
时降停始终沉默着,连江余夺走毒药时都未曾阻拦,只是紧紧搂住那具颤抖的身体,仿佛这样就能将破碎的灵魂重新拼凑。
不知过了多久,他缓缓抬头,将江余更深地按进怀里。指尖深陷对方痉挛的肩胛,耳畔传来断断续续的呓语:“冷……好冷……”
他抱得更用力了。
却忘了自己的胸膛比夜雨更凉,永远给不了真正的温暖。
当时降停把脸埋进江余温热的颈窝时,忽然听见一声沙哑的诅咒:“你去死吧。”
怀里的躯体开始剧烈挣扎,江余漆黑的瞳孔里翻涌着癫狂:“我要杀了你……让你魂飞魄散……”指甲抓破了他的衣襟,拳头砸在胸口发出沉闷的声响,像具从地狱爬回来索命的行尸。
时降停睫毛轻颤,却将人箍得更紧。
侵蚀成功了——和从前一样,江余又开始恨他了。
可这次不同。
他不想听这些诅咒,却又不得不听。仿佛只有这些恶毒的话语,才能证明江余还活着。
“你去死啊!!!”
嘶吼声中,时降停低头吻上他颤抖的唇。很轻,很缓,像在安抚炸毛的野兽,又像在标记自己的所有物。
火焰就在这时熄灭了。
最后一簇火苗吞尽枯骨,天地间骤然陷入浓墨般的黑。
“阿余,”他抱起神志不清的江余,踏过积水,“我们回山。”
雨水冲刷着他们交叠的身影,身后只余一地灰烬。
几分钟后,老刀拎着叮当作响的啤酒罐、油纸包着的卤肘子,还有一兜子花生冲进废墟,雨滴顺着雨衣成串滚落。
“人呢?!”
……
鎏金般的晨光刺破云层,为整栋洋楼镀上一层暖色。时降停静坐床沿,怀中是沉睡的江余。
他的目光长久地停留在窗外,眼瞳里明灭不定,似在丈量这偷来的安宁还能持续多久。
天亮了。
这是江余这些年来,睡得最安稳的一觉。
也是最后一个。
时降停轻轻起身,走到窗边的鸟笼前。几只麻雀瑟缩在笼中,发出细弱的哀鸣。
他伸手打开笼门——
扑棱棱一阵响动,鸟儿们争先恐后地冲向天空,没有半分留恋。
亲手,放了它们自由。
离开前还有最后一件事。
江家老宅的门前,静静躺着几件包裹:手工缝制的毛毡玩偶,一摞用牛皮纸仔细包好的信笺。这些都是江余在无数个不眠夜里,就着台灯昏黄的光,一针一线、一笔一划完成的。
他始终不敢回家,不敢听母亲的声音,更不知该如何解释自己即将到来的“死亡”。只能幼稚地想着,先还了时降停这条命,或许还能以别的形态回来看她——
只要别吓着老人家就好。
这是江余最后的请求。
可时降停终究没敢直面那位母亲。
他只是将包裹放在门前,隐在树影里,看着那双已然苍老的手颤抖着拆开信封,看着泪水打湿信纸上熟悉的字迹。
他闭上眼,转身没入晨雾。
他比谁都清楚——自己正在夺走一位母亲的孩子。
所以,他没敢走进那扇门。
擅自带着江余,回山。
黑木森林依旧阴翳蔽日。
当时降停抱着江余踏入时,藏匿在树影间的小鬼们纷纷瑟缩后退,只敢从枝桠缝隙窥视——那个总是暴戾恣睢的男人,此刻竟像捧着易碎的珍宝般,一步步走向森林深处。
怀中的江余不会醒来。
时降停给了他最温柔的死亡:一场永不结束的安眠,没有痛苦,没有恐惧。
当那座歪斜的黑木宅出现在眼前时,屋顶已经塌陷了小半。时降停忽然低笑出声,想起江余曾嫌弃地说“丑死了”。
现在他也觉得,这房子确实丑陋不堪。
不过没关系。
等一切结束,他们可以一起重建。
不,或许该带他去更远的地方——江南的烟雨楼台,西域的黄沙落日,只要江余喜欢……
“我会永远带着你。”时降停低头与他额首相贴,“把你的骸骨做成项链,这样你就能寸步不离的陪我了。”
棺材是屋内唯一完好的物件。当时降停将江余轻轻放进去时,枯木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
腰间黑色匕首出鞘的瞬间,寒光在江余心口游走。时降停比划着最完美的下刀角度,却在最后一刻收手。
他忽然笑了。
还不是时候。明天,明天才是最后的期限。
不允许失败。
转身离去前,他布下避雷阵法的动作堪称粗暴。
没有人看见,棺材里那滴沿着江余眼尾滑落的泪,无人擦拭。
他根本没有睡着。
……
夜雾如墨,黑木林的枯枝刺破月光,在风中发出骨节摩擦般的脆响。
时降停斜倚门框,苍白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叩着朽木。脚下群鬼匍匐,惨白的瞳仁里映出他嘴角扭曲的弧度。
他漫不经心地勾了勾手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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