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张建国比约定时间早到了半小时。他拄着拐杖，怀里紧紧抱着一个文件袋，在律所大堂局促不安地来回踱步。叶辰注意到他比直播里看起来更加憔悴，眼角的皱纹深得像刀刻，右腿的石膏上还写着几个骑手同事的祝福语。
会议室里，张建国将文件袋里的东西一股脑倒在桌上——皱巴巴的合同、打印的工资流水、手机里的考勤截图，还有几张血肉模糊的现场照片。
"这是事故现场，"他的手指微微发抖，"那个路口红灯特别长，平时我们都会闯，那天雨太大了……"
肖清雪立刻戴上手套检查照片，叶辰则仔细翻看那些工资流水——密密麻麻的扣款记录触目惊心：早会迟到扣50，差评扣200，超时扣30%……实际到手的工资常常不到应得的70%。
"最狠的是这个'阶梯奖励'。"张建国指着一条复杂的计算公式，"看上去跑得越多赚得越多，其实要达到那个单量，必须闯红灯、逆行、超速……我们骑手群里都叫它'卖命钱'。"
叶辰的眼中闪过一丝怒火。他拿起那份所谓的"合作协议"，厚达二十多页的条款里埋藏着无数陷阱——包括平台可以随时调整计价规则、单方面解除合作不承担任何责任、甚至要求骑手自愿放弃所有索赔权利。
"这是典型的假外包真用工，"叶辰冷冷地说，"平台通过这种方式规避了所有用人单位的法律责任。"
正说着，前台突然打来内线："叶律师，袋鼠外卖的法律顾问来了，说要'谈谈'。"
张建国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拐杖"咣当"一声掉在地上。叶辰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别怕，这正是我们想要的。"
来者是个四十出头的精瘦女子，一身名牌套装，手腕上的卡地亚手镯闪闪发光。她自称姓李，是袋鼠外卖的法务总监。
"叶律师，久仰大名。"她的笑容假得令人不适，"我们公司一直很重视骑手权益，这次纯粹是个意外。"
叶辰连手都懒得伸："李总监亲自登门，就为说这个？"
李总监的笑容僵了一下，目光扫过角落里的张建国："这位骑手的情况我们很同情，公司决定出于人道主义给予3万元补助。"她从公文包里取出一份文件，"只要签了这份和解协议，钱马上到账。"
叶辰看都没看那份协议："张先生的医疗费至少8万，后续康复还需要5万，3万连手术费的一半都不够。"
"叶律师，"李总监的声音突然变冷，"根据合同，骑手都是独立承揽人，公司没有任何赔偿义务。这3万已经是破例了。"
"是吗？"叶辰冷笑一声，调出手机里的一段视频，"那请解释一下，为什么你们的区域经理每天早会都在强调'不穿工服罚款''迟到扣钱''差评扣款'？这不是劳动管理是什么？"
李总监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这……这是为了统一服务标准……"
"还有这个。"叶辰又播放了一段录音，是一个粗暴的男声：今天区域超时率必须压到3%以下！谁拖后腿就滚蛋！别跟我说红灯不红灯的，那是你们自己的事！
"根据《关于确立劳动关系有关事项的通知》，用人单位依法制定的各项劳动规章制度适用于劳动者，劳动者受用人单位的劳动管理，这就是标准的劳动关系！"
李总监突然换了副嘴脸，声音压低："叶律师，何必为了个小骑手得罪整个行业？袋鼠背后是谁，您应该清楚。"
"哦？是谁？"叶辰故作好奇。
"青云资本！"李总监几乎是吼出来的，"得罪了他们，您以后别想在金融圈混！"
叶辰突然笑了，这个笑容让李总监不寒而栗："巧了，我正打算约青云的周总打高尔夫。"他拿出手机，调出一张照片——正是他与青云资本死对头的合影。
李总监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她仓皇起身时，名牌包包都忘了拿："你……你们等着！张建国这辈子别想在外卖行业混了！"
门被重重摔上后，张建国像被抽走了全身力气般瘫在椅子上："完了……我只会送外卖啊……"
"不，"叶辰的声音斩钉截铁，"放心，你的职业生涯才刚开始。"
肖清雪已经开始拨号："媒体那边呢？"
"先按兵不动。"叶辰的眼中闪烁着战略家的光芒，"等我们拿到算法压榨的证据，再给袋鼠致命一击。"
张建国茫然地看着他们："我……我真的能赢吗？"
叶辰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问了个看似无关的问题："你送外卖两年，零差评？"
"嗯，跑了9876单，零差评。"张建国的眼中闪过一丝骄傲。
"知道吗？"叶辰的声音突然变得异常柔和，"就在刚才，另外一家虽然比不上袋鼠家大业大，但平台表示愿意为你提供工作。不是因为同情，而是因为——"他指向那份完美的服务记录，"没人会拒绝这样的金牌骑手。"
张建国的眼泪终于决堤而出，这个被生活压垮的中年男人，第一次允许自己哭出声来。
肖清雪悄悄退出会议室，轻轻带上门。她知道，接下来的战斗会异常艰难——袋鼠背后确实盘根错节，但她也清楚，叶辰最喜欢的就是这种"不可能的任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