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林阿婆的铺子又小又暗,空气中飘着线香和陈旧布料的味道。老人正坐在柜台后缝一件寿衣,对闯进来的人视若无睹。
"林婆子!"周福一脚踢开挡路的矮凳,"你是不是对老爷使了什么妖法?"
林阿婆慢悠悠地抬起头,浑浊的眼睛在周福脸上停留片刻,又低头继续穿针引线:"周管家说什么呢,老身一个做寿衣的,能有什么妖法。"
"少给我装蒜!"周福使了个眼色,家丁们立刻开始在铺子里翻箱倒柜。布料被扯得满地都是,针线筐被打翻了,五颜六色的线团滚了一地。
林阿婆静静地看着他们折腾,干枯的手指仍在有条不紊地缝着寿衣。那是一件给小孩穿的白色寿衣,针脚细密整齐,在领口处还绣着几朵小小的梅花。
"找到了吗?"周福气急败坏地问。
家丁们摇摇头,他们只找到些寻常的针线和布料,连个像样的布偶都没见着。
周福狐疑地盯着林阿婆,突然一把抢过她手中的寿衣。老人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凶光,吓得周福不由自主的后退了一步。
"这...这是给谁做的?"周福强作镇定地问。
林阿婆缓缓站起身,虽然佝偻着背,却莫名给人一种压迫感:"给西街张员外家的小孙子,染了天花,怕是熬不过今晚了。"
她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周福只觉得后背发凉,赶紧把寿衣扔回到柜台上。
"走!"周福招呼家丁们离开,临出门前又回头恶狠狠地说,"老东西,要是让我发现你在搞鬼,有你好看的!"
林阿婆没有回答,只是慢慢坐回椅子上,继续缝那件小小的寿衣。等周福等人的脚步声远去,她才从袖中摸出那个被红线缠绕的布偶,布偶的胸口处,周世昌三个字被血一样的朱砂描得鲜红刺目。
——
傍晚时分,周世昌的高烧稍微退了一些,但腿上的红点开始溃烂,流出黄绿色的脓水。他疼得直哼哼,把房间里能砸的东西都砸了个遍。
"去请张天师!"周世昌对周福吼道,"花多少钱都行!"
周福不敢怠慢,连夜赶去了二十里外的青云观。与此同时,镇上的流言已经传得沸沸扬扬。
"听说了吗?周老爷被人下了'扎小人'的咒!"酒馆里,几个男人凑在一起低声议论。
"活该!他逼死的人还少吗?林水生不就是被他活活打死的?"
"嘘...小点声,小心隔墙有耳。"
"我听说啊,这'扎小人'要用仇人的生辰八字,还要用尸油泡过的线来缝..."
酒馆的角落里,一个戴着斗笠的年轻人默默听着这些议论,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桌面。他是周世昌的独子周明德,在省城读书,听说父亲病了特地赶回来的。
周明德放下几文钱,悄无声息地离开了酒馆。夜色中,他的身影朝着林阿婆的裁缝铺方向走去。
林阿婆正在后院烧纸钱,火盆里的火焰将她的脸映得忽明忽暗。纸灰随风飘起,像一群灰色的蝴蝶。
"水生啊,娘今天又给他扎了三针..."老人对着火盆自言自语,"一针在肝,一针在肺,一针在心..."
"林婆婆。"
突如其来的声音让林阿婆猛地回头,看见周明德站在院门口。年轻人穿着学生装,面容清秀,与他凶神恶煞的父亲截然不同。
"周少爷来做什么?"林阿婆的声音冷得像冰。
周明德走近几步,火光映照出他复杂的表情:"我父亲病了,病得很奇怪。"
"人吃五谷杂粮,哪有不生病的。"林阿婆继续往火盆里丢纸钱。
"镇上的人都说...是您用了'扎小人'。"周明德直视着老人的眼睛,"我知道我父亲做过很多坏事,对您家更是...但我希望您能高抬贵手。"
林阿婆突然笑了,那笑声干涩刺耳,像是枯枝摩擦的声音:"周少爷是读书人,也信这些乡下的小把戏?"
她从火盆旁拿起一个布包,慢慢打开。周明德倒吸一口冷气——里面是一件未完工的婴儿寿衣,和他父亲腿上溃烂的红点数量一样,上面恰好有七个针眼。
"这是..."
"西街张员外家定的。"林阿婆打断他,"周少爷要是没别的事,就请回吧。夜深了,老身要休息了。"
周明德欲言又止,最终鞠了一躬转身离开。走到院门口时,他听见林阿婆幽幽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告诉周世昌,人在做,天在看。不是不报,是时候未到。"
夜风吹过,火盆里的纸灰打着旋儿升上天空,如同无数冤魂在舞蹈。周明德回头望去,只见林阿婆佝偻的身影被火光拉得很长很长,一直延伸到他的脚下,像是要将他拖入无底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