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白的发带在烛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几缕碎发垂在她纤细的颈边,发间那支珍珠簪子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晃动,像是夜露缀在蛛网上。
"这样便不会绊着了。"红绡退后一步,指尖还残留着淡淡的桂花香。
她语气轻柔,仿佛方才只是给邻家小妹梳了个寻常的发式。
峨眉抬起手,小心翼翼地碰了碰脑后的发髻。
这个动作让她腕间的衣袖滑落,露出一截苍白到几乎透明的手腕。
忽然,她唇角微微扬起——那是个极浅的笑,像是她终于意识到了自己此刻的模样。
"真好看!"静姝笑道,银铃般的声音惊醒了怔愣的众人。
她凑近峨眉,伸手调整了一下那几朵小小的茉莉花,"比之前利落多啦!"
峨眉缓缓站起身,那条精心编织的发辫垂落下来,末端正好悬在脚跟上方,再不会拖曳在地。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素白的衣摆,又抬头环顾四周,目光在每个人脸上停留片刻,最后定格在铜镜中的自己身上。
当李当归再次见到峨眉时,不由屏住了呼吸——松散的低髻衬得她苍白的脸庞多了几分生气,素白发带垂落的弧度恰到好处。
李当归觉得,此刻的峨眉终于有了几分帝子该有的气度。
"红绡姐的手艺不错吧?"静姝拉着峨眉往茶桌走去,雀翎细心地为她拉开藤椅。
李当归揉了揉发僵的后颈,总算能将视线从窗外的竹影收回。
可就在他抬头的一瞬,对面墙上的一幅画像猛地撞入眼帘——
画中红衣女子执剑而立,衣袂翻卷如燃烧的火焰。
那眉眼,那唇角的弧度...
李当归从未见过这幅画,也没见过画中人。
但他知道画里的人是谁。
"当归哥哥?"静姝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你怎么..."
李当归的指尖无意识攥紧了桌沿,喉结滚动几下才发出声音:"红绡姑娘,墙上那幅画是..."
红绡顺着他的目光回首,忽然莞尔一笑:"那是我专程请画师为救命恩人绘的。"
“救命...恩人?”
李当归一愣。
红绡起身取下画轴。
指尖轻轻抚过画中人英气的眉峰,烛火在画轴上投下摇曳的光影。
她的目光渐渐飘远,声音也染上了几分秋日的凉意:
"十五年前,紫金关外三百里的落霞村..."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那年的秋风格外凛冽,卷着枯叶扫过龟裂的田地。
战火刚熄的北方满目疮痍,颗粒无收的村民们拖家带口,像一群灰扑扑的蚂蚁沿着官道向南蠕动。
年幼的红绡裹着破旧的麻布衣衫,赤脚踩在冰凉的泥地上——她已经记不清是第几日没见到父母了。
"丫头,喝口水吧。"有个驼背老人递来半碗浑浊的井水,碗沿还沾着泥渍。
红绡刚要接过,旁边突然冲来个满脸菜色的汉子,一把抢过陶碗仰头灌下,水珠顺着胡须滴在干裂的衣襟上。
老人叹了口气,枯枝般的手摸了摸红绡的发顶。
可还没等他说什么,远处突然传来撕心裂肺的哭嚎——又有人倒在路边再也起不来了。
人群麻木地绕开那具蜷缩的尸体,像绕过一块不起眼的石头。
红绡蹲在道旁挖蒲公英根时,看见土坑里露出半张青紫的小脸。
她吓得跌坐在地,却听见肚子发出更响亮的哀鸣。
暮色四合时,她混在某户人家的板车后头,偷偷舔他们装粮的麻袋缝隙里漏出的麸皮。
直到某个霜浓的清晨,她再也走不动了。
脚底的血泡结了冰碴,像踩在刀尖上。
靠在枯树下的红绡望着渐行渐远的逃难队伍,忽然觉得那些背影很像秋风里散去的乌鸦。
红绡不知在枯树下昏睡了多久。
当她再次睁开眼时,映入眼帘的是灰蒙蒙的天空,以及不断向后移动的龟裂土路。
身下传来干草摩擦的沙沙声——她竟躺在一张破旧的草席上,有人正拖着草席前行。
"你还没死?"
头顶传来少年清朗的声音。
红绡浑身一颤,本能地想要翻身逃跑,可冻僵的四肢却像灌了铅般沉重。
草席突然停了。
一张沾着煤灰的脸凑到她面前,少年约莫十四五岁,乱蓬蓬的头发里还夹着枯草。
见红绡惊恐地往后缩,他咧嘴笑了,露出两颗虎牙:"别怕,我带你去个好地方。"
红绡死死攥着衣角,干裂的嘴唇颤抖着发不出声。
少年也不恼:"我叫阿树。"
他指了指远处,"我带你跟上他们。"
阿树突然伸手揉了揉她枯黄的发顶,掌心温暖得不可思议,"以后你就是我妹妹。"
他转身拉起草席的绳子,麻绳在他瘦削的肩头勒出深红的印子,"我保护你。"
暮色中,草席在土路上拖出长长的痕迹。
红绡蜷缩在干草堆里,望着少年单薄的背影。
秋风卷着落叶掠过他的衣摆,那件打满补丁的衣衫在风里鼓荡,像一面破旧的旗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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