盒中是方竹节砚,砚池里蓄着清水,映着盒底细刻的"岁寒"二字。煜明指尖抚过砚侧的"露"字——正是苏郁茗说的"竹露清响,最宜磨墨"。窗外雪落无声,砚石却透着暖意,像极了这人惯常的笑眼,总在清寒里藏着春风。
第四章 梅坞论禅
立春那日,两人去后山寻梅。
谷中梅枝初绽,白瓣上凝着未化的雪粒,远远望去像落在绿绮上的碎玉。苏郁茗忽然停步,指着岩石上的苔藓:"你瞧,这纹路像不像怀素的狂草?"
煜明凑近细看,苍苔沿石缝蜿蜒,倒真有几分"笔走龙蛇"的意趣。他摸出随身携带的小楷笔,在袖口撕下的宣纸上勾了几笔,苔藓竟化作幅《墨梅图》,枝头栖着只振翅的山雀。
"好个'寒雀闹梅枝'。"苏郁茗抚掌赞叹,从腰间解下酒葫芦,"去年酿的梅子酒,该开坛了。"
酒液入喉清冽,带着点未褪的酸涩。煜明望着苏郁茗仰头饮酒时,喉结在苍白的皮肤下轻轻滚动,忽然想起去年他染病时,这人也是这样倚着窗棂,用枯枝在积雪上写《赤壁赋》,说"病中需见些壮阔气象"。
"还记得在白鹿洞书院,你我赌书泼茶么?"苏郁茗用酒葫芦在石上画圈,"你输了半阙《西江月》,却拿自家酿的梅子酒抵账——那时我就想,这酒里该浸着三分诗骨。"
"醉翁之意不在酒。"煜明指着他衣襟上沾的梅瓣,"在乎山水之间,更在乎......"话未说完,忽闻深谷中传来钟响,惊起几只寒鸦。苏郁茗忽然将酒葫芦往他怀里一塞,拔腿往梅林中跑:"看谁先找到那株'宋梅'!"
雪泥上的脚印交叠前行,惊起的梅香混着酒香。那株传说中的古梅果然在谷深处,主干皴裂如铁,枝桠却缀满新花。苏郁茗掏出随身携带的炭笔,在树皮上刻下:"与君同醉梅花下"——刚刻到"醉"字,忽听煜明在身后轻笑:"该添个'醒'字,免得误了下山时辰。"
于是歪歪扭扭的"醒"字挨着"醉"字刻下,笔画间还嵌着片飘落的花瓣。多年后有人路过,见这刻痕已被岁月磨得温润,却仍能辨出"醉醒"二字,旁有小字注着:"丁未年立春,与明兄寻梅戏刻。"
第五章 驿路寄笺
暮春时分,苏郁茗因家中急务需暂返江南。
长亭外的老槐树正落白花,像极了三年前初逢时的栀子雪。煜明将个油纸包塞进苏郁茗行囊:"里面是云麓山的雨前茶,还有你说缺角的《山谷题跋》抄本。"
苏郁茗捏了捏纸包,触到里面硬物,打开见是方刻着"竹露"二字的印泥盒,盒底用极小的字刻着:"墨痕可干,心印不磨。"
"此去或需半载。"苏郁茗望着山下蜿蜒的驿道,风卷起他的衣袂,露出腰间煜明送的松纹锦囊,"若有新词,当寄与你共赏。"
三日后,煜明在书斋收到第一封信。素笺上是首未写完的《钗头凤》:
"舟行缓,春山远,
孤灯独对书窗晚。"
墨迹在"晚"字处洇开小团水渍,像滴未干的泪。煜明摸出松纹砚,就着残墨续道:
"砚池浅,心河漫,
半笺鸿字,满庭蕉篆。
盼、盼、盼。"
他望着窗外新长的芭蕉,想起苏郁茗总说"雨打芭蕉如听琴",遂取来刻刀,在窗棂上轻轻刻下道蕉叶纹。刚刻完,忽闻檐角铜铃骤响——有信差冒雨送来江南的纸笺。
这次的字迹格外清瘦:"见道旁枇杷初黄,忆起云麓书院后园那株,曾与君共摘酸果。今补前词:
"茶烟散,诗怀展,
枇杷树下落花软。"
煜明望着"落花软"三字,忽然笑出声来。那年他们偷摘未熟的枇杷,苏郁茗被酸得皱眉,却偏说"此味最宜入诗"。他取过朱砂笔,在"软"字旁画了只衔果的山雀,又题:"待君归日,同尝新酿。"
尾章 竹露松风
半年后,银杏染金时,苏郁茗踏月而归。
煜明在书院门口迎他,见其衣襟上别着枝半干的桂花,正是自己上月随信寄去的。"江南无所有,"苏郁茗笑着摊开掌心,"唯有这枚砚滴,刻着你说的'竹露松风'。"
那是个青瓷小兽,口中衔着竹节,腹中空空可盛露水。煜明接过时,发现底部刻着细如蚊足的字:"每到夜深磨墨,便觉君在侧,以竹露调墨。"
"该写《钗头凤》的终章了。"苏郁茗取出半卷残纸,正是分别前未完成的那阕。煜明看见纸上新添的"鬓微霜,又何妨",忽然握住他的手,用狼毫饱蘸松烟墨:
"山长在,松风畅,
十年心迹同天朗。
星霜换,情如篆,
竹露研墨,松烟入卷。
念、念、念。"
"这'情如篆'妙极。"苏郁茗用指尖拂过"篆"字,"篆书贵圆转,友情贵久长,可不就像松枝缠石,竹露滴砚,看似清浅,实则刻入岁月肌理。"
窗外忽然掠过归鸟,翅影剪碎满地月光。两人相视而笑,都未问这半年的奔波辛苦——有些话语,早被磨进了墨里,写进了词中。煜明将竹露砚滴注满清水,看苏郁茗铺好澄心堂纸,忽闻远处山寺传来夜钟,惊起檐角铜铃,叮当声里,仿佛又回到了初逢的那个春朝。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