煜明在书房整理诗稿,听见客厅里传来阿砚的惊呼声。出去时正看见煜棠点燃桌上的烟花筒,细长的纸筒里蜷着金箔剪的牡丹,在烛火里慢慢舒展花瓣。"这叫'良辰花',"女儿解释,"我在非遗馆学的,老匠人说点燃时要许个愿。"
火星溅到雪地上的瞬间,《清平乐·雪夜烟火》的词句忽然漫上心头。他想起父亲临终前攥着他的手,掌心的老茧蹭过他虎口的茧子——那是握笔握出来的茧。"别丢了笔杆子。"父亲说这话时,窗外的梧桐正落最后一片叶子,像句未写完的诗。
"爷爷许愿!爷爷许愿!"阿砚拽着他的袖子喊。煜明望着烟花筒里渐渐绽开的金箔,忽然看见岁月在火光里流转:二十岁在印刷厂当学徒,午休时躲在仓库里用废报纸写诗;三十岁抱着获奖证书跑回家,林疏梅正用缝纫机补他磨破的袖口;四十岁送女儿上大学,在火车站背《送元二使安西》,把女儿听得直掉眼泪......
烟花"噗"地绽开,金箔牡丹在雪夜里闪了三闪。阿砚欢呼着去捡飘落的花瓣,煜明却看见林疏梅在光影里笑出的皱纹,像极了他诗里写的"流霞"。手机在口袋里震动,点开是儿子发来的视频:异国的雪夜里,小家庭在壁炉前包饺子,儿媳举着饺子皮喊:"爸,我们按您教的方法调的馅!"
夜深人静时,煜明独自走到阳台。雪不知何时停了,月光把整个世界浸成银色。他摸出随身携带的小楷本,借着廊灯写下《卜算子·雪后独思》。笔尖划过"身着蓝裳寂对天"时,忽然听见身后有脚步声——林疏梅披着他的旧羊毛衫,手里端着温热的杏仁茶。
"又在琢磨什么好词?"她把茶杯放在窗台上,玻璃映出两人重叠的影子,"阿砚刚才说,等他长大也要学爷爷写诗。"
煜明望着远处模糊的灯火,想起白天在雪径上看见的脚印:有的深,有的浅,有的重叠,有的独行。但所有的脚印都通向同一个方向——家。他转头看妻子鬓边的雪光,忽然明白父亲说的"笔杆子"究竟是什么:不是平仄对仗,不是辞藻堆砌,是把烟火人间熬成诗的勇气,是在岁月褶皱里种月光的深情。
"明天带阿砚去云麓山吧,"他合上本子,握住妻子微凉的手,"教他认认唐时的石刻,再采些松针回来,给咱们的'良辰花'配个雪景。"
林疏梅笑了,眼角的纹路里盛着四十年的雪月风花。远处忽然传来零星的鞭炮声,惊起几只夜鸟。煜明望着他们掠过的轨迹,在心里补全了《清平乐》的末句:"今夜凭添期许,明朝焰彩腾空"——所谓词心,大抵如此:在落雪时织锦,于留白处生花,让每一个平凡的日子,都成为岁月信笺上永不褪色的诗行。
【词心赏析】
《云麓词心录》以煜明一家的春节生活为脉络,将四首词作自然嵌入叙事肌理。《水调歌头》借年夜饭的烟火气,将"娇孙绕膝闺女展厨艺"的日常细节淬炼成亲情诗行;《清平乐》以"案上烟花"为意象,串联起"围炉旧岁"与"焰彩新朝"的时空对话;《浣溪沙》通过"雪径足痕"的物理痕迹,引渡到"岁月如驰"的心理纵深;《卜算子》则以"蓝裳寂对天"的独处姿态,完成从"独思"到"通感"的情感升维。
词作与叙事的互文,恰似雪与梅的映照:雪落时梅是留白,梅开处雪为底色。这种"以词写心,以心证境"的创作路径,让古典词牌在现代烟火中重获呼吸,亦让亲情在平仄韵律间显影成诗——所谓词心,从来不是文人案头的清供,而是浸透了人间烟火的琥珀,是岁月长河里永不沉没的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