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过三巡,雨雾已渐渐散去。张处士引着两人来到后院,只见半亩方塘边种满了湘妃竹,竹竿上的紫褐色斑点在夕阳下泛着微光。唐瑭伸手轻抚竹身,忽然叹道:"以前只知'斑竹一枝千滴泪',今日才知这泪斑原是天地造化的印记。"
"公子错了,"处士微笑着摇头,"这不是泪,是竹的风骨。"他指着一竿新竹,"你看它生长时,每节都要经历一次脱壳,就像人要历经磨难才能成器。那些斑点,是它与风雨搏击留下的勋章。"
煜明闻言,想起自己画竹时,总爱强调竹节的挺拔,却未曾想过这挺拔背后的磨砺。他看着夕阳透过竹叶洒下的光斑,忽然觉得每一片竹叶都在诉说着坚韧的故事。
"处士可曾见过,"唐瑭忽然问道,"狂风暴雨中的竹林?"
"自然见过。"处士望向远处的竹林,目光悠远,"有一年岳麓山遭台风,万木皆折,唯有这竹林,虽被风吹得伏地,却在风停后一一挺立起来。当时我便想,这便是'君子之柔'啊——看似退让,实则坚守。"
煜明心中一动,忽然想起苏轼的"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以前只觉是文人雅趣,今日在竹隐庐听琴品茶,才明白这竹中竟藏着人生的大智慧。
"唐兄,"煜明转头看向同伴,"你那首题画诗,可否再续两句?"
唐瑭沉吟片刻,朗声道:"前贤常赞此君节,更爱虚怀若谷情。最是风雨从容处,不与凡木竞枯荣。"
张处士抚须长叹:"好一个'不与凡木竞枯荣'!二位公子可知,老夫在此种竹三十年,所求不过是这两句诗的境界啊。"
夕阳将落,竹影在地上拉得很长。煜明看着眼前的修竹,忽然觉得它们不再是画中的物象,而是有生命的知己。它们在风雨中低吟,在晴日里舒展,用自己的方式诠释着天地间的大道。
第四章 词心印竹痕
离开竹隐庐时,暮色已合。唐瑭怀里揣着张处士送的琴谱,煜明的画篓里则多了几枝新采的竹枝。两人走到溪畔,见一弯新月已挂上竹梢,月光透过叶隙洒在水面上,碎成千万片银鳞。
"你说,"唐瑭忽然停步,"今日所见所闻,可入得《云麓词心录》?"
煜明望着水中的竹影,想起竹亭中的论画、庐内的琴音、后院的茶烟,缓缓点头:"自然入得。你看那竹,生于山野却不卑,立于风雨而不屈,这不正是你我要寻的'词心'吗?"
他说着,取出画篓里的宣纸,就着月光勾勒竹影。唐瑭则在一旁轻吟:"月照修篁影自斜,清风送露落琴家。此君不解人间事,却教词心印竹霞。"
墨色在宣纸上晕染,煜明笔下的竹影并非写实,而是用淡墨勾勒轮廓,再以留白表现月光。他想起张处士说的"空而不虚",便在竹梢处添了几点飞白,竟似有月光在叶间流淌。
"好个'词心印竹霞',"煜明放下笔,看着渐渐成形的《竹月图》,"这'印'字用得极妙,仿佛我们的心意,都被这竹影收藏了。"
唐瑭笑着点头,伸手折了根带叶的竹枝,在地上写道:"竹有千节,节节能留月痕;人有百情,情情可入词心。今日与煜明兄听琴观竹,方知世间至美,不在笔墨声色,而在天地与人心的相映成趣。"
夜风渐起,竹林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是在应和两人的对话。煜明忽然觉得,这《云麓词心录》记的何止是山水诗词,更是他与唐瑭在天地间寻找知己的历程。就像这竹,看似孑然独立,却在风雨中与万物相连,而他们的友情,也如同这竹影月光,看似清淡,却能在岁月里留下永恒的印记。
"回吧,"煜明收起画稿,对唐瑭笑道,"明日晴好,正好去画那竹梢上的朝阳。"
唐瑭点头,将竹枝抛入溪中,看它顺着水流漂远:"甚好,只是别忘了带上处士送的琴谱,让琴声与竹影,共绘一幅《云麓早晴图》。"
两人相视而笑,并肩往云麓草堂走去。身后的竹林在月光下静静伫立,仿佛一位沉默的智者,见证着这对知己在山水间留下的词心与竹痕。而《云麓词心录》的下一页,正等待着朝阳与琴音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