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沉默的山村
梅雨季的雾霭像一块浸透水的灰布,裹住了牛头岭村的青石板路。老陈踩过青苔斑驳的石阶时,胶鞋底发出细碎的声响,惊飞了墙根下几只褐色的山雀。他身后的年轻民警小林抱着卷宗,尼龙肩带在制服上压出两道浅痕,目光不时扫过两侧紧闭的木门——那些门缝里漏出的微光,像一只只警惕的眼睛。
"就是这儿了。"村主任停下脚步,用烟袋杆敲了敲右首第三间土坯房。褪色的春联还剩半幅,"春满人间"的"间"字被风雨啃去了半边,露出底下发白的泥墙。木门上挂着两把锈迹斑斑的铁锁,锁芯里结着蛛网,门楣上"吉星高照"的横批已褪成浅黄,边角卷得像晒干的烟叶。
老陈戴上手套,试着推了推门,门缝里立刻涌出一股混杂着霉味和鼠臊的浊气。门框上钉着的搪瓷牌还在,"蓝家宅 37 号",数字边缘的红漆早已剥落,露出底下黯淡的金属色。他掏出放大镜,在门框缝隙里仔细查看,忽然用镊子夹出一小片灰扑扑的布料——那是块粗棉布,带着星星点点的蓝靛色,像是旧年代的衣料。
"1995年之后就没人住了。"村主任蹲在旁边点起旱烟,火星在雾里明明灭灭,"他爹妈走得早,弟弟前年也搬去镇上了,说是看见这屋子就做噩梦。"
"噩梦?"小林敏锐地捕捉到关键词,蹲下身时膝盖发出"咔嗒"一声。
村主任吐了口烟,烟丝粘在稀疏的胡茬上:"咳,年轻人不知道,那时候闹得凶。蓝奔青跟雷大明两个人,说是去山东挖金矿,结果没两年就传出杀人的事儿。雷大明被判了枪子儿,这蓝奔青......"他突然住了嘴,往地上狠狠磕了磕烟袋,"反正村里没人愿意提这茬。"
老陈直起腰,拍了拍裤腿上的泥点:"带我们去雷大明家看看。"
雷大明的父亲坐在堂屋的竹椅上,像尊蒙了灰的泥塑。堂屋正中央供着个褪色的相框,里面是张泛黄的一寸照,年轻人浓眉大眼,穿着洗白的的确良衬衫,领口别着枚泛青的像章——那是雷大明二十岁时的照片,摄于他去山东的前一年。
"三十年了。"老人的声音像生锈的铰链,每说一个字都带着艰难的顿挫,"那年中秋刚过,他俩背着蛇皮袋来借钱,说是山东有个大矿,缺人手。奔青说,叔,等赚了钱,给大明说个城里媳妇。"他浑浊的眼睛突然泛起水光,手指紧紧攥住椅把,"谁知道......"
老陈递过去一杯热水,玻璃杯在老人掌心留下一圈淡淡的汗渍。小林翻开笔记本,钢笔尖悬在纸上:"他们在山东具体做什么?"
"说是金矿上的活计,"老人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手忙脚乱地从裤兜里掏出个铁皮药盒,"后来才知道,是在招远那边......跟着一伙儿人跑运输。"
"运输?"老陈注意到老人刻意回避的眼神,"运的是什么?"
老人沉默了很久,窗外忽然滚过一阵闷雷,雨点开始噼里啪啦砸在瓦当上。他终于开口,声音低得几乎听不清:"司机。他们......劫过司机。"
小林的笔尖在纸上洇开个墨点。老陈从公文包里拿出两张照片,一张是蓝阿俊现在的免冠照,另一张是二十年前的服刑照——那时他还叫"邓小刚",脸颊丰润,脖颈处没有那颗黑痣。"您看看,这个是不是蓝奔青?"
老人颤抖着接过照片,拇指在蓝阿俊的脸上摩挲,突然像被烫到般缩回手:"是他。那时候他总穿件蓝布衫,脖子上有块胎记,像朵小云彩......"他忽然顿住,目光死死盯着照片右下角的日期,"1996年?可那年......"
"那年怎么了?"老陈的声音像块冷铁,沉沉压过来。
老人猛地抬头,窗外的闪电照亮了他眼角的泪痣:"1995年腊月,有人看见他回村了!就在雷大明被枪毙后的第七天,我夜里起来喂猪,看见个影子在村头晃,戴顶大草帽,围脖捂得严严实实......"他突然抓住老陈的手腕,指甲几乎掐进对方的皮肉,"警察同志,你们说,杀人偿命是不是天经地义?可为啥他能活这么多年?"
院外突然传来响动,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扒在矮墙上,手里还攥着半块玉米饼。看见屋里的人望过来,她"呀"的一声跑开,碎花裙角扫过墙根的野蒿。
"去看看。"老陈对小林点点头,后者起身时带翻了身后的竹凳。等小林追出去再回来时,手里多了个皱巴巴的牛皮纸袋。
"在墙根的石缝里找到的。"他掏出里面的东西,是张泛黄的报纸,1995年12月17日的《招远日报》,社会版用粗体字标着:"出租车司机劫杀案告破,两名主犯被判死刑"。小林的目光突然凝固在倒数第二段:"据同案犯供述,第三名为山东口音男子,动手实施抢劫杀人......"
"山东口音?"老陈皱眉,"蓝奔青是本地人,怎么会有山东口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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